醒来,车窗外略显苍茫,那绿不似南方的水润,那水不似来时的碧青,还有那天,那白,都换了一个模样。
你微微蜷坐着,靠着车窗,双手支着脸庞,望着窗外。而那窗,也不似清晰,我只能看见你乌青的长发,偶有一绺会飘在你的眼前,挡住你的眼帘。我轻轻伸手,拨开挡住我视线的那一绺。
“斑马”我轻轻喊你的名字,轻得只有我自己能听见。我想打断你的不知名思绪,我想告诉你快下车了。
我感觉到火车行驶速度变缓了,我看到车窗上有很多张人脸,我听见有人轻轻地喊我的名字。
于是我起身,牵你,下车。
“斑马,你回家了。”
钥匙费力地在锁孔里转了几圈,门“吱嘎”一声开了,锈迹斑斑。开关被按下,吊灯嗞嗞地响,忽暗忽亮,摇摇欲坠。拖鞋拖着你疲惫的身体倒向了柔软的床,你就这样睡下了。
这是我第一次来你的家,我无法形容它是什么模样,吸引我的仅仅是那只躺在床下的吉他。
我挪开你的脚,取出吉他,满目疮痍。
花了很长时间才抹去吉他身上的灰尘,我搬来椅子在你的床边坐下。
“斑马,我来为你弹一曲。”
你翻了一个身,睡得甚是香甜。音符跳进你的耳朵里,嘴里,隐藏在你的长发下,衣服里。我想,这一曲只有你一人能听见。
我放下吉他,打开久闭的窗,听见了从遥远的地方飘来的旋律。
你还睡着,从清晨到日暮,从黄昏到黎明。我在你的家里走过来走过去,没有冰箱没有食物,没有沙发没有书。
“斑马,斑马,你睡吧,你睡完这一生吧。”
我朝你吼了一句,几秒没见你反应,便怒气冲冲地出了你的家门。
不曾想,室外的温度让我寒战迭起,也许我该明白为何你爱呆在家里。
可是我还是很气愤,为你的时光虚度在梦里。
“斑马,斑马,你时常去哪里呢,在这座城市里?”
我问了一个没有人回答的问题。
一个路人拍了拍我的肩膀,人行绿灯已过去一大半,我还呆立着不走,我忘了。于是我转身,背离了绿灯。我突然记起刚才拍我肩膀的那个人,想回头寻他,可他已不见踪影。
我继续朝前走,遇到路口便向右,一直都是向右,走了很久,久到我都不知道多久了,我发现我没有走回那个路口,我发现我迷路了,是谁说地球是圆的。
“斑马,我看见他了。”
在一座虚掩的门里,那扇门是红色的,木头的,你喜欢的风格。门里很大一个庭院,有小水塘,里面养了一只叫绿绿的金鱼,我还记得是你给它取的名字,绿绿身边有很多伴侣,我不知道哪一条才是他的真爱,因为你没有给他取名,也没有告诉我。
庭院里有两张椅子,椅子中间有一张小茶几,桌上放着你前几年买的那本让你看得泪眼婆娑的书,翻开几页,正搁置在茶几上。
这个庭院里没有他,他不在这里,他在房间里,这里有四个房间,我不知道他在哪一间,也不知道房间里还有些什么人,我只不过是听见了他的声音。那么好听的声音,哼着小曲,在这几个房间里。
我坐在椅子上,闭着眼听他哼着曲儿,走了这么久,我觉得有点儿累了,我觉得我要睡着了,我觉得我摸到了你哭湿的床单。
“斑马,你睡了两天了。”
你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我快你一步拉开窗帘,今天阳光很好,照在你的脸上,睫毛散下几滴水珠,很美。
你随意挽起了长发,穿好围裙,进了厨房,那一小块地砖。
我坐在桌子前,碟子摆好,满心欢喜地等待着你的早餐,油锅嗞嗞作响,食物的香味突突的冒。
两个荷包蛋,再佐着你的微笑,我吃得很饱。
你说今天去阳光底下走走,我说那就走。
除了走,似乎没别的事可干。
你在前面走,也不回头看我。我小跑几步,跟上了你。其实你走得很慢,是我分了心。
我摘了一朵树叶放进你手里,你夹进书本里,微微一笑。
你找了一处台阶,取出画板,我顺着你的目光,看见一位姑娘坐在台阶上,长发披肩,怀里抱着一只蓝色的小猫,借着阳光,读着莫泊桑。
我站在旁边看你,我多希望自己的眼睛是一只画笔,画下长发披肩,画着别人的你。
你去了一家你常去的餐厅,坐在落地窗前的座位上,落地窗外是一条人工搭建的小木桥,有花有草有流水,水里还有金鱼,会不会有绿绿。
我为什么知道你常来呢,因为当你坐下后,服务员端来了你最爱喝的拿铁。
餐厅里人不多,但氛围真的很不错,轻柔的音乐,芳香的咖啡,温柔的灯光,还有静默的书柜,是你的风格。
从餐厅出来,天都黑了,你还是慢慢地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我快要看不见你,却突然撞上你停下来的背影。我想开口询问却被你制止,你闭上眼睛,倒数着。
三,二,一。你脚下这方圆几米被灯光照亮,就像天使的光环,架在你的头上。你睁开眼睛又走了十步,闭上眼睛数了三个数,又变成了天使……
走过一个暗处,路灯就照亮一处,一盏一盏,像多米诺骨牌那样,缓慢而有趣的进行着。
我问你这段路的路灯为什么会一盏一盏地亮,你笑了笑,说这是个秘密。
我就这样跟着你,在黑夜里与路灯游戏。
天快亮了,回家了,真羡慕你睡了两天还能睡着。
这一晚,你睡得更香。
我坐在你的床边,看着你,轻轻眨动的睫毛,颤动的嘴唇,呼吸的鼻头。
“斑马,我要走了。”
“请你忘记我,就像忘记从前一样。”
我轻轻背起你的吉他,走出了这间屋子,看着你的影子慢慢隐没在关起的门缝里。
听说隔壁原本是个戏台子,可是后来拆了。听说一开始生意很红火,一场戏能赢得满堂喝彩。听说后来当家花旦爱上了一个人,从此不再唱戏。听说后来她爱上的那个人因为别人而离开了。听说后来她不肯再唱戏。听说后来她守着旧台子住了一辈子,听说她的名字,像马儿一样。
都说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要在路上,你选择你的老屋子,我就注定要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