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自豪的,从来不是小学时得过几次年级第一,跳级几次几级,也不是母亲是哪个名牌大学的校长,父亲又是哪个著名企业的董事。每次旁人问我,林逸然,你最骄傲什么,我说我一直追赶着白超同学的脚步。
我和白超是初中、高中、大学同系同学。或许你还不明白这是如何的惊人,或许你也可以从身边找到这样一个你的同学。但要知道,每次我与他都是同时升学,包括跳级。
但之所以说是“追赶”而非“同步”,只是因为他靠的是天赋与努力,而我只有努力,比他更过分的努力,如果来形容,那就是“让人望之却步”罢。
问我最怕什么,白超。
问我最对不起谁,白超。
想来像我与他这种人必然极少,由于跳级,更与周围的比自己大上几岁的人没什么共同语言。
白超告诉我,他上初中的时候,看的是“喜羊羊”,同学看的是日漫。他问我看什么,我说我什么都不看。
没有相同的兴趣,天才又多怪癖,比如白超喜欢留女孩子一样的长发,但因为学习好,学校下了“特批”。几乎没什么人愿意和无论是看起来还是实际上都比自己幼稚得多的小鬼玩,哪怕这个人是个年级第一。
而我见过旁人与他最亲近、最热情的提起他的名字,就是在做错事的时候。某某迟到了,和老师解释说,是身为班长的白超通知错了时间;某某偷懒不写作业,找的理由是,白超没告诉他这项作业。事情最后,都不了了之。当然,这种情况并不是十分频繁,那些大个子也是有脑子的。
由于以上种种,我和白超是最好的朋友——一个永久的年级第一,一个万年第二。当然,第一是他,第二是我。
我的朋友除了白超之外,可能算的上是的还有几个,但我知道,白超除了我,是真的一个都没有了。准确点说是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
因此,白超的心很脆弱,是经不起伤害的。
不过这只是我个人根据心理学知识以及他的言谈举止得出的结论
灌了很多知识的脑子里却很清楚的记得,大三那年,刚过完春节,我就赶着去了学校,正好教授也在,我拿着一沓资料想解决一个困惑了我一整个假期的问题。张教授看了看,就说前两年上届的陈硕详细研究过这个课题,让我先去与他探讨一下,实在不理解的再问他。然后他看了看表,说这个时间大概他是在寝室里,A栋305。
校园里几乎没什么人,男宿舍楼里人影也没几只,走近303门口时,我看见305是半掩着门的。有声音穿出来,显得极为愤懑。
“……依依光顾着给那小子加油,连我给替换上场都没看见,依依是我女朋友,一个*****就仗着脑子好使长得白净……”
“你小声着,别让人听见了。”
“这楼没人,再说别人听着怎么了,看他白超不顺眼的多了去了,不差我这一个,就咱系里跟咱同级的还有上届的师兄哪个服气?况且我看林逸然那小子也多的是对他的不满,甭看他俩那么多年的同学,谁就比谁差?!”
里面总叫嚣的就是陈硕,平日对白超也是和和气气的。
听见里面提起我,不由得慌了神,手里的资料也有些潮。
转身,踩着极轻的脚步,飞速离去。
大概过了几天,学校里陆续来了一些人,但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
寝室里,我和陈硕面对面坐着。
很尴尬不是?
我不知道陈硕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知道他真实模样的我内心波涛汹涌。
他轻敲着桌面的手指停下,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眼睛里的戏谑,让我又对这个刚有了新认识的人再次陌生起来。
“林逸然,白超。”他说得莫名,随后的一句话却如惊雷,“这样的顺序是不是好些?”
“你想说什么?”我努力平静。
“万年第二从初中就是了吧,几年了?”还是漫不经心。
可这漫不经心,不经他的心,刺的我的心。
“你甘心么?我不信。要我我绝对少跳一级,当个第一。你看他逍遥自在,心就好受吗?我当然了解,你努力,他天才。他做着和普通人差不多的事情,你为超越他做了多少?有收获了吗,傻子?”
他说的没错,我是嫉妒,嫉妒的发狂。我四年级的时候一年二十几本练习题,右手的茧子没消下去过。动画片?明星?篮球?手机?电脑?通通都和我没关系。
我母亲告诉我,你没有惊人的天赋,就要有惊人的努力。
我一直这么想着,小时候。
后来大了,又想为什么要和那些注定闪耀的天才拼命,做个普普通通的放学看着喜羊羊的孩子怎么了?
压抑着的情绪,被他勾起。
“我不妒忌的,我和白超从初一就是好朋友,互相都是对方唯一的朋友。”说给谁听呢?
“呵!你知道你现在的眼睛里明晃晃的都是刀刃么?”他讥讽我的吧。还是可怜?
“你知道‘三步上篮’是什么意思吗?”他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我语文不是很好,没听过这个成语。有什么典故吗?”当时的我可能特别傻。
“书呆子真不是玩笑话。没摸过篮球的,最天真的傻子。”他起身,走向门。
心里好难受,现在想起这原封不动的一句话,怎么还是和当时一样的感觉。
疯了吧!都疯了吧!魔怔了吧!
嫉妒在心底连发芽都不必,就已经冲破喉咙。
热气呼在窗户上,朦胧了楼下拖着行李箱的白超遇见堆满了笑的陈硕。
白超正准备一场演讲,届时会有许多在全国乃至世界上闻名的各个领域的顶尖人才到场,可谓壮观。
为此,白超已经准备了三个月,稿子也是改了七八回,幻灯片力求精致简洁清晰,可以看出他万分珍惜薛教授给他的这次机会。很遗憾,我无法追赶了,我的教授并不支持我这么做,他认为年轻人应当踏实研究,毋须做那些张扬的事。
早先白超就邀请我演讲当日一定要去,我答应了。
我清楚的知道,这一场演讲会拉开我与他之间多长的距离。曾经的我不觉,被嫉妒吞噬的我敏觉,已经疯魔。
这回,我走了另一条道。为了拉近我与他的距离,我没有奋力直追,而是选择把他拖住。
我知道白超准备的文档幻灯片都有多处备份,单说他自己手中,两个U盘中都存有最新更改的版本,一般放在寝室的手提电脑和他家中的台式电脑也都有。
想要销毁影响他的演讲是不可能的了,说不定在没有这些的束缚下,他可以更随心所欲。
所以……
呵,我传了一份到陈硕的电脑上。
当时我没有紧张、激动、愧疚、不安,没有手抖、冒汗、发冷、屏息,只是在想:这要在小说里,我一定是人人喊打的最坏的人物,处处刁难男主。
当然,我又干了一件事。
在转天白超就要在大会堂演讲的情况下,我带着他在早上十点整,出现在大会堂,听了一场比之明天将要到场人物更多的演讲。
主讲人,陈硕。
到现在,我想起他看着我仿佛要流泪却死活流不出的样子,都格外兴奋。
看,这就是从小没有经受过任何挫折的孩子。
若是我的话,若是一个从小便被教育着夺取第一,却又在初中到大学的七年里没有一次第一;夜里整栋楼只有一家还亮着灯,独自坐在一摞书后面看不见远方;每一次被动的追赶却又要被狠狠甩下;十八岁了被人嘲笑是个“天真的傻子”的别人眼里的“天才”,我一定已经习惯。
我不是天才。
“逸然,你知道我为这个演讲准备了多久,三个多月,过年的时候都放不下,陈硕他……现在信息技术这么发达,他却用来做这些脏事,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嫉妒么?都已经疯魔了么?这就是成年人的心思么?可我不懂啊!从小就没人教我这些……”
“白超,为什么要归咎于信息技术呢?有些事情就在眼前,为什么要想偏呢?”
那是比嚎啕还要难看的笑,泪水都淌了下来,为什么还要笑呢?
“……”
他没有和我说话,站起来,走出去。
转天,白超退学。
没有以后。
安定医院 精神科
“胡医生,3601镇定剂!”小护士拿着病房里的内部座机通着电话。
等一针下去,3601号病人才安静下来,睁着眼睛,和旁边的3600和3602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3601又闹了?”旁边年长一些的护士瞧了瞧周围没什么人,问道。
“这回一直嚷嚷着‘为什么要笑呢’,跟叫魂儿似的,哪像个天才?”小护士大大咧咧,有人问她就说。
“他才不是天才,就是特别勤奋!”又一个刚进来实习的小护士凑过来。
“你怎么知道的?”
“他自己说的咯!”
“这你也信?不管他天才还是蠢材,现在是个疯子是准没错的。”
随后聊着就又谈起了最近热播的偶像剧。
相隔不远的3601的病床上,睁着眼睛,却像深眠,独自无声无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