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里种着一棵银杏树,每年在初冬的季节里都会变得满身金黄,在空旷萧索的背景里显得分外惹眼。
谁也说不清这棵粗壮的银杏树的年纪,除非把它拦腰锯断,去数一数截面上的年轮数目。房东老太太告诉我们这树是她公公年轻时植下的,她嫁过来的时候它就有碗口粗了。如今,老太太的公公已不在人世,这棵树却长得越发茂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越长越壮,越长越高,树梢已经高过房东家的三层楼房了,得一个成人伸开胳膊才勉强能够将它的树干抱住。
平日里,谁也不会去留意这棵上了年纪的大树。春天,院里院外的桃树梨树挂满了红红白白的花朵,别的不开花的树也争相长出嫩绿色的芽来,而它的芽则姗姗来迟,到春天将尽的时候才长些稀稀疏疏的小叶。南方的夏天炎热难耐,人们这时候喜爱的便是能为他们遮荫纳凉的树。可这银杏树也不争气,从它笔直的树干上伸出来的枝条稀稀落落,连枝干上长出来的扇形树叶也不够浓密,到最后,它所能提供的荫凉也就可想而知了,它不像法国梧桐一类的树,那浓密的树冠能盖住整个院子。秋日里,枣树柿树能给人们些解解馋头的枣儿柿子。银杏树本来雌雄异株,这一棵雌雄难辨的大树自然什么果子也长不出来。有了这些原因,也就难怪这院子里的人不待见它了。
一年到头算下来,这棵大树也只有在这样的冬日里能给素日里轻视它的人一些出乎意料的惊喜。南方的气候冷得迟,到立冬之后,天气陡然冷下来了,银杏树叶也变了颜色,绿色变成了黄色。起初的变化是不易察觉的,一把把绿色的小扇子在萧瑟的冷风中轻轻地招摇着,摇着摇着,扇面的边就摇成淡淡的嫩黄,渐渐的,扇柄也变黄了,整片叶子通体都成了淡淡的黄。这时候还不够醒目,须得在冷风里继续吹上几天,银杏树便会像变魔法似的,摇身一变,淡黄就变成了金黄,一棵树上下所有的叶子都变成耀眼的金黄色。人们见了此景不禁惊讶地感叹道:“这树怎么一夜之间就变黄了?!”其实,哪里是一夜之间呢,只不过是他们向来都不怎么留意它,对于它的变化也没有过多的留意,偏等到它完成了华丽的转变,他们才要在心里发出大惊小怪的赞叹。这个时候,桃树梨树都被风吹成光秃秃的枝干了,法国梧桐那手掌似的肥厚叶片也落光了,这满树的银杏叶便成了院子里一道独有的漂亮风景线。不论是在院里院外,还是在楼上楼下,从哪个角度去打量这个银杏树,都要惊讶于它的金黄与美丽。那是一片怎样纯粹的黄啊!没有掺入一丝杂色,没有一点瑕疵,也没有一点不均匀的地方。仿佛是用调色盘中经画人之手精心调制而成的颜料,在画板上绘出来的水彩,美得单纯而彻底。画板上的树被移植到了这个院子里,沐浴在初冬的斜晖里,浑身抖落着金黄夺目的颜色,注视它的人稍不留神,就会一头扎进去,陷入金黄色的梦境里,久久不愿醒来。
从此以后,每当看到这棵孤零零地立在院角的银杏树时,便会想起它在初冬时节那令人惊颤的美,心里便也会忍不住盼望每年的冬天早些到来,好看到它最美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