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母亲的了解,和对父亲一样,他们都不擅长表达自己,母亲没什么文化,凡事以行动表达,我受了她很大影响,也造成了我们之间很少沟通。虽然我有意和母亲亲近,因为母亲自带的疏离感,始终让我无法和她,像我和女儿一样亲近。
前些天回家,我得了肩周炎,母亲听说了,就让我用她的电烤灯烤烤,我躺在床上,母亲时不时来摸摸我烫不烫,还用手给我揉揉肩膀,我知道母亲关心我,疼我,却说不出体己的话。
母亲出了一辈子力,像个男人一样刚强,年轻时父亲在外工作,母亲就当男劳动力干活,后来父亲退休了,家里还有一亩多地种着,其他的都包给了人家,母亲和父亲一起去地里干活,母亲依然是主力,父亲带着照相机,时不时去地头拍些照片,也给母亲拍。就这样,母亲还说:“恁爸一辈子没出过力,老了老了还跟我去地干活!”话里话外都是心疼父亲。
我一直以为母亲不是个温柔的人,可有一次母亲的行为,改变了我对她的看法。那次母亲炸了丸子,在八十年代初,没有零食的年代,一碗丸子汤怎么可能打发了我们,我偷了些丸子吃,还有些费劲,因为我们家的馍篮,是挂在屋中间大梁上的,有好吃的东西都会放里面,一防耗子,二防我们。姊妹们多,有的回家晚,赶不上吃的,母亲总会给那个孩子留一些。
我站在高板凳上还得踮着脚尖,勉强够到,馍篮没有东西靠,还一摇一晃的,幸亏妹妹在外面帮我扶着板凳,要不然非吃大亏。丸子是吃了,可这次却戳了马蜂窝,丸子是给爸爸留的,母亲说父亲爱吃丸子。还有一次,我发现母亲给父亲留的丸子都发霉了,父亲还没回来。
从那以后,我知道不爱表达的母亲,深深爱着父亲,用她特有的方式。
我感觉母亲虽然没有文化,对一些事的看法比父亲还开明,也跟得上社会的脚步。心胸更豁达。记得我订婚前,两家家长见面,公公婆婆都是在单位上班,见过世面,对着我父母一个劲的夸自己孩子怎么好,而我父亲只会像惯常那样,说自己的孩子不懂事儿,这不好那不好。
他们走了以后,母亲嘟噜父亲说:“人家都是夸自己孩子好,就你傻净说自己孩子不好,你不会跟人家学学,说咱家闺女好,况且咱也没说瞎话!”还有哥哥跟老舅学开车,一出车父亲就睡不好觉,就埋怨,而母亲认为,男孩子守着家能有啥出息,就是要出去锻炼锻炼。
母亲这种性格,我觉得应该是家庭影响。我没见过我姥爷,听母亲说姥爷识文断字,很有本事,他在的时候,家里还雇了几个长工。
可惜一九四二年,饿死人的年景,姥爷生病去世了,家就像天塌了,接着我大妗也为了护自己四个孩子,自己被饿死了。当时老舅好像刚会走,大舅家四个孩子有比老舅大的有比老舅小的,大差不差,姥姥作了难。最后决定让我母亲辍学。
母亲说她当时还是班长,上的小学五年级,自从不让她上学,她再没去过学校,经过学校都绕道走,怕被同学笑话。
母亲在家排行老六,上面一个哥哥,四个姐姐,有的结婚了,有的在上夜大,都不可能回家照顾孩子,我姥姥为了多挣公分,竞选上了妇女队长,更是忙得脚打锣。
从此母亲成了孩子王,一个人照顾五个孩子,经常带他们在黄河滩里玩,饿了捉蚂蚱烧着吃,他们大多时间是听话的,不听话的时候,母亲火了也会揍他们。真不知道,母亲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不过有一件事母亲很欣慰,就是这几个孩子长大了都对她很好,跟她亲。
母亲命苦,在娘家过的那么苦,没人体谅,嫁到婆家更是苦不堪言。唯一让她欣慰的可能就是嫁了一个读书人,长的还很帅!
母亲一米五多,鹅蛋脸,眼睛不大但很有神,一看就是一个刚强的人。父亲一米八多,年轻时经常吃不饱饭,特别瘦。
相亲的时候,我父亲是看不上我母亲的,身材不出挑,又没文化,可当时生活的窘迫让他不得不妥协,他的家境不好,父亲双目失明,母亲是地主家的姑娘,不怎么会出力,日子过得穷困潦倒,住了两间土胚房。除了我母亲,没人给他说过媒。
母亲说,他们相过亲后,父亲不同意这事就搁置了。可突然有一天父亲就去找她了,还发着烧,说是答应了这门亲事,我母亲当然是开心的,她内心在我父亲面前肯定是卑微极了。父亲家没有自行车,他是走了二三十里路去找母亲的,母亲给他找了药吃,他走的时候舅舅还给他借了一辆自行车。
外人看来,母亲是配不上父亲的,可父亲知道,他其貌不扬的妻子是他的福星。父亲是当时县城考取郑州一高的两个学生之一,他的求学之路倒是顺畅,老师都喜欢他,这是所有学习好的学生的特殊待遇,可食不果腹的日子对他是种煎熬,奶奶每次给他的干粮都维持不了几天,他也不敢经常回去,路费他拿不起。星期天他饿的不行就跑到公园里,找能吃的树皮充饥,饿的两眼发黑,身上经常没有力气,吃树皮的不止他一个,他发现树皮越来越难找了,他还要新的地方。
艰难的高中生涯结束后,家里已经供不起他读书了,即使他学习很好,大队里给他写了几封信催他回去,说你父母身体不好,需要你回家照顾,考虑到你家情况,让你到队里当会计,还能多领点工分。
父亲自己应该是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斗争,还是妥协了。
他和母亲成了亲,母亲弱小的身体,散发的能量让父亲不得不刮目相看。有了母亲,出力的活母亲几乎包了,她疼惜她文弱的丈夫,把自己当成了男人。
父亲说他们年轻时为了多挣点钱,给人家拉氧气瓶,那时候汽车很少,大多家庭都有平板车。做事全凭力气。
从原阳到开封有二百多里地,他们全凭脚丈量。有时候天黑,走到半道实在是累了,想住个旅店都不行,那个时候女人不能住旅店。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父亲说你母亲总比我有毅力,我拉车她在后边推,她拉车我在后面扶着车正走正睡。
在我出生后,我们家有了一个大院子,父亲母亲为我们盖了三间土多砖少的的房子,已经让邻居羡慕了。他们都夸我母亲能干。
我觉得我们家能越过越好,是父母配合的好。父亲有文化有远见,在七十年代末,看到县城只有一家卖牛奶的,缺口极大,就借钱买了两头怀孕的母奶牛,进门没几个月就生了两个小牛,一下就把借的钱还完了。不过我们家一下子忙碌起来,包括我们几个小将。这一忙就是十几年,整天不是放牛,就是去割草,还要每天送几趟牛奶,还不能耽误上学,你说忙不忙!知道我上高二,家里才把奶牛卖了。
在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家里已经有了十几间房,记得当时母亲开心的说:“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过成现在的样子,置了这么多家业,跟做梦一样!”
一个倔强的女人,不服气命运的安排,拼尽全力给了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卷。在她的支持下,父亲一生认真工作,清正廉洁,顺利的从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给他的工作生涯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记得父亲当上财政局领导的时候,母亲就说:“咱们的日子越来越好了,你只管好好工作,不要学人家贪污占便宜,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退休就好!不能跟人家一样,为占国家一点便宜,活的提心吊胆!”
母亲没文化,却说出了大义,人就该本本分分的生活,一步一个脚印的走。生活虽苦,有奔头就不觉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