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笼

一只白色小兔，紧紧拽着四四方方的铁栏杆，望向外面。

外面有什么呢？

她能看到的，只是一层又一层的铁笼子，偶尔还会转动。虽早已习以为常，但还是期望出现什么意外。

早几年还不是这样，当时她还可以推开铁笼子，这里跳跳，那里嗅嗅，运气好的话，还能晒到阳光。

现在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阳光了。

小兔木木的扒着铁栏杆，感受着来自外层机械的转动，觉得自己又被困了一层。

唉，这下好了，跑不出去了。

(二)邻居

小兔发现她多了个邻居。

起初还离得比较远，看不太清。

后来越来越近，小兔慢慢得以窥见一二。

邻居与她一样，也是被困在牢笼里，看起来比小兔的牢笼还要坚固。

大概是因为这个邻居比较粗鲁。

邻居经常会大吼大叫的，做出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他似乎看不见小兔，一次也没有往小兔这边看过。

可小兔却总是会远远的望着他，观察他。

邻居身形可怖，小兔还未瞧见其正脸就知道这可不是好惹的。

她扒拉着铁栏杆，静静地看着邻居，日复一日，大概就这么过了几年。

小兔曾经眼睁睁的看着这个邻居粗暴的跑出去过，那时她还提心吊胆的，不知是怕他跑出去了，还是怕他没跑出去。

后来次数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这个邻居每次跑出去都惹了大麻烦，这从每次他被按回来之后牢笼又被加固几层便得以看出。

小兔大声问他：喂！你出去看到什么了？

从未得到回应。

但小兔持续关注着他。

毕竟她也没别的可以关注的了。

(三)对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终于觉得孤单了，粗鲁的邻居与小兔说话了。

“你，为什么不出去？”声音压的很低，从黝黑的过道传来。

“我……我不敢……”小兔轻咬着自己的一瓣唇，头深深埋在双肩之中。

“为什么不敢？”那道声音加了几分怒火，听得小兔直哆嗦。

“我……我一直生活在这里……”

“一直？”

“是的。以前我还可以出去，那时候还有太阳呢，我玩影子玩得可开心了！”小兔想起太阳，脸上露出了微笑。

“开心？”

“是的……太阳的味道还很好闻……”

“你，多久未见过太阳了？”

“……很久很久了吧。”小兔的耳朵垂得低低的，尽显沮丧。

“那就去见。”

小兔眼一下瞪圆了，扒拉着栏杆的手收了回来。她不敢再出声。

过道那边，也不再传出任何声音。

那个无礼的邻居大概是睡着了。

小兔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也挪回到自己的小窝里，安心的睡了。只不过今夜她做了个梦。她许久没有做梦了。

(四)梦

梦里，小兔来到一片土地，这里到处都是白的，就连太阳，都冒着虚无的白色。

小兔与这里几乎融为一体。

小兔想要晒太阳，可太阳照在她身上并不温暖，也没有影子。只有身上的白色。

小兔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又紧张的用沾了口水的爪摸了自己的头。

小兔向前走了两步，但是她又停住了。

她看到前面好像有别的颜色。

她说不出来。是绿色……蓝色……还是黑色？

不，不能过去。

新的颜色，新的东西，意味着改变。

她不能改变。

会死的。

小兔越想越害怕，越害怕那个不知道什么颜色的东西就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大得超过了小兔，大得充斥了这片白。

小兔一动不敢动，逐渐有些喘不过气。

将要窒息时小兔醒了。

小兔睁开眼，看见漆黑一片的牢笼，松了口气，用爪子梳了梳头顶的毛，慢慢平静下来。

(五)逃

“你告诉我，你在外面看到了什么。太阳吗？”小兔对着黑暗问道。

等了许久，以为等不到答复了，那边慢悠悠的有了声音。

“太阳？那不过是最常见的东西。”

“还有什么？”

“太多了。”

“比如？”小兔想象不出来。

那边又沉默了。小兔等了很久。

“自己去看。”

“……我不敢。”

“不敢，就没有太阳。”

“哗啦”一声，像是链条断裂的声音，惊得兔子退了好几步。

小兔听见黑暗那边“哐当”又是一声，似乎是厚重的门被踹开了。

完了！它又要跑了！

小兔想要大喊，来人呐，有人跑了！

但是她忍住了。仅仅在心里呐喊了三遍，便躲回了自己的窝。

(六)等

这次邻居跑了很久。

小兔等了好几天，心里最先是佩服。

这么多铁门，这么多铁链，他跑出去得受不少苦头。

时间久了，小兔心中有了种奇怪的感觉。

是什么呢？小兔说不上来。

是孤独吗？他没来之前也是这样过的，算不上孤独吧。

是不甘吗？他跑出去了，而自己还在这里。可原本自己就一直在这里的啊。

是害怕吗？原来，真的有外面的世界。外面的未知，光想一下，小兔都觉得害怕。

(七)惑

邻居终究还是被抓回来了。

小兔着急的对着黑暗问道，怎么样了？

邻居很是狂躁，一顿摔打着铁链，也不应她。

小兔能够听出来，邻居已经暴怒非常，假如他们俩关在一起，遭殃的肯定是自己。

听着那边的声音，小兔心跳加速，生怕对面一个不留神，将铁链摔到了自己的牢笼上。

“跑不了……跑不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小兔凑上前，想要听清邻居在说什么。

“我跑不了的……”邻居一直在重复这句话，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像是黑暗中的回响。

“为什么？”小兔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问出这句话。

“因、为、你。”

三个字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似要将小兔撕碎了。

我？为什么是我。

他跑不了，与我何干？

小兔退回到自己窝里，不顾隔壁的砸摔、嘶吼，只默默的想着。

(八)变

想法一多，小兔就坐不住了。

她从窝里起来，坐立难安。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边已经没了声音。

意识到邻居冷静下来后，小兔反倒觉得这里安静得有些突兀了。

她只得自己摆弄点声音出来，好让自己安心。可越是如此，之后的安静便愈发瘆人。

小兔不敢再和邻居说话，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来回踱步。

我这是怎么了？以前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我一定是生病了。

去睡一觉，睡一觉就全好了。

小兔强逼着自己睡到窝里去，企图一切回归原点，佯装改变没有发生。

(九)癣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小兔发觉自己身上痒痒的。

仔细去看，竟在自己身上发现了癣。小兔一下子跳了起来。

她从未长过这种东西。

小兔望着自己皮肤上那可怕的东西，眼红红的。

这种东西听说得晒太阳才行。

可是她都好久没有见过太阳了。

小兔扒拉了一下自己的毛，盖住那片癣，企图欺骗自己。

没关系的，很快就自己好了。小兔安慰自己道。

(十)病

小兔的睡眠越来越不好，似梦似醒，总也睡不踏实。

身上的癣也并没有好转的趋势，反而将旁边的毛发侵蚀，不仅长势骇人，范围也越来越大。

再不晒太阳，这身皮毛就没用了。小兔暗暗对自己说道。

起身趴在铁栏杆上，小兔对着黑暗，想要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邻居安静好久了。

他大概也听到了小兔半夜被癣折腾的呻吟声，可他一声不吭。就如从未存在过一样。

小兔甚至都怀疑，邻居是否又跑出去了。

唉。小兔叹了口气，用口水涂抹在癣上，好歹让这癣止止痒。

(十一)尽

小兔如今身上的毛发掉了大半，头顶更是惨烈，她如今不敢再照镜子，那个光秃秃的兔子绝不是她。

小兔起身都有些难了，她意识到，再不晒太阳，会死的。

这种时候，小兔不再顾及其他，躺在窝里歪了歪脑袋，朝向那边微弱的说话。

“出去……就有太阳吗？”

“当然。”邻居回复得很快，像是等待已久。

“出去了……我的病就能好吗？”

“是的。”邻居回答得很肯定。

“那我……我能出去吗？”小兔用尽全力才问出这句话。

换作以前，它想都不敢想。

不敢想，离开这个她一直生活的地方，离开这个舒适、无法产生改变的地方，离开这个保护她，却也死死锁住她的地方。

(十二)追太阳的兔子

“你在说什么？这全都是你给自己设的牢笼啊！”

小兔如五雷轰顶，四肢发麻。

“笼子，是你害怕外界而加，加得越多、越牢固，你就越安心。”

“是你，一直将自己锁起来，不出去，不去见太阳……你害怕改变，你认为改变会给你带来厄运。你以为锁住自己，改变就不会发生吗？”

黑暗中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要将兔子压垮。

兔子抱住自己的脑袋，用力的抱了很久很久。

沉默许久，黑暗里又说：“还不敢面对自己吗？”

兔子将头从深埋的双肩缓缓抬起，模糊中仿佛看见铁笼正在一层一层消失，铁链互相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轻，就连黑暗，也逐渐失去了它的神秘。

随着牢笼的消失殆尽，太阳凭空而起，浓烈炽热的阳光照在兔子身上，从未有过的温暖抚遍全身，病态也一扫而光。

兔子抖抖身子，重新站了起来。

为了避免牢笼的再次出现，兔子开始不停地追太阳。

每天都要追太阳。

因为它知道，只有保持太阳常在，才不会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