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我的伯父)
清明到了,亲爱的伯父,没有想到,有一天,只能在清明的时候来看看您。
第一次听到您的名字,大概是在我十来岁的时候,在奶奶和父亲,还有其他伯父们的窃窃私语里,隐隐约约知道,有一位亲人,远在他乡,海峡相隔,音讯全无。
奶奶的泪,大伯父的沉默,都在无奈里透着企盼,那盼着的日子,有多少痛,有多少苦,年少的我是无从体会的,只知道跟着大人们,盲目的也盼着。
第一次有你的消息,好像是因为邻村终于有从那里回来的人。
母子连心哪,被强迫中断的联系,哪抵得过血肉亲情的牵绊。于是,奶奶一声声嘱咐着催促着伯父们去打听。也不知道历经了多少曲折,找了多少人,问了多少事,走了多少路,终于有了您的消息,可以和你联系了,奶奶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还记得您第一次回来吗?那是通信后的多少年?
当年气宇轩昂出去的少年,回来时可是有了华发?什么都不太记得,记得最深的是你见到奶奶时的低头跪拜,那一拜,有多少辛酸,多少牵挂,多少亲情中断的无奈与悲哀?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知道不经世事的我,也随着奶奶和您落泪……
骨肉团聚,乡音无改,远隔海峡,亲情不断,在以后的日子里,虽然您回来的次数不多,但书信不断,问候频频,我知道,奶奶,也是含笑去世的。
一年前吧,80高龄的您又从海峡那边归来,要到生你养你的故乡来过春节。您最小的弟弟,我年近六十的父亲高兴地左右张罗,眉开眼笑地张罗。
你的精神那么好,看上去根本像是70未到的人。你拥有军人的体魄与气魄,依然是那样挺拔与威武。
你每天都要围绕着家乡走一大圈,看你曾经熟悉的山水。你说那山上,有你砍柴留下的足迹;你说那水里,倒映过你挑水的身影。
你甚至还可以用家乡话和邻居们交谈。少小离家老大回啊,那乡音,听得人发酸,得有多深刻的印象,才能几十年还保留如一?那几个为数不多的曾经和你一起长大的老人,你每天都要去看他们,和他们闲话家常……
十几天的相聚,要追忆的太多,所以很短暂。你说,第二年还要回来过春节,要久住些时日,至少得两个月吧,把其他兄弟姐妹也聚到一起来,都老啰,要多聚聚……
可是,这次您食言了。
知道你生病了,父亲说:回来养病吧,家里空气好,我来侍候你。您也想回来,可是没有想到,这一病,就没有机会让您再回来了,我们再次接到的,是您的骨灰,你留下话,要把骨灰送回故乡,和奶奶在一起,于是,父亲按照您的吩咐,在奶奶的墓旁边,安放了你的骨灰盒,这样,您,永远也不用和奶奶分开了……
伯父,今天是您自18岁离开家乡在家乡过的第一个清明节。
家乡的清明时分,有花有草,有雨飘落,有虫长鸣。还有,有奶奶时时的陪伴与呵护,您不再寂寞也了无遗憾了吧?
愿您安息!
(我的伯父,18岁时与黄埔军校的学员同去台湾,在与大陆隔绝的日子里,几十年音讯全无。后政策改变,方得与家人联系。彼时奶奶年事已高,一个白发苍苍,一个华发已生,相见抱头痛哭,既喜且悲,恍如隔世。当时的我虽年少,也为此唏嘘不已。后伯父因病辞世,留下遗言骨灰要回故里,葬于奶奶墓旁,从此终得与奶奶团聚,不再分离。)
愿天下亲情,都圆满无憾。
2009年•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