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莹盈水涧

没有走远，临植物园前的一条绿道。傍晚时分，淡黄的阳光，仍在世间平铺直叙，有一点暖，有一点亮人心。环顾道路四周，大叶榕与菠萝蜜的阔叶浓绿，随便逮一片枝梢的绿叶，都是时光静谧的样子。细叶榄仁，在春光暮时，彻底地退换了一身旧袍老绿，一袭新绿泛着白，舒展成荫。乌墨树，也悄然地在时光里，挂上一簇簇如葡萄似的小果粒，想来过不了多久，便会开始用果浆的颜料，涂鸭地球。漫不经心地一瞥，羊蹄紫荆的叶片，印在天空，是谁家小儿赶着羊群路过，在天空留下一串串蹄印？直叫人暗自扬起眼角细纹。还有那些，自且不识的树种，挥动着新绿老绿叠翠，招展着一片生机的色彩，释放出一股向光向上，无比强烈的生命力量，给人久居尘世的心，以无穷的感染力。

忽而地，一片淡淡的紫色，如云霞，远远地划擦入眼眸。以为是紫花国槐，乍眼一看又好像是苦楝花，怎好负了花开的美意，便是大步流星近了树前。抬首仰望，聚睛仔细了瞧，这才清晰地意识到，真真是苦楝花。

高大挺拔的苦楝树，沉稳的树干，覆冠团团拥簇的绿叶间，隐约出一簇簇淡淡紫的花色。借着天空雾霾蓝的背景，浅淡了苦楝树叶的绿，苦楝花的紫，细细碎碎的晕染开一片清新雅致，又似笼着一层青烟似的朦胧婉约。自跳脱的视野，莫不是自然大手笔出的艺术之作，巨幅的古风水墨韵图，想来亦是任何艺术家也无法临摹出来的如诗般的美意。然，自己手中的镜头，亦如是，怎么也还原不出自然里的那份生气，那份灵动的感觉。

望着满树繁花的苦楝大美树，想起三月中旬的日子里，在北江大堤江畔，定格了一棵不甚高大的苦楝树上，在那时的苦楝树梢，仍是缀着一簇簇黄灿灿的苦楝子。苦楝子垂挂着，亦是在无尽的春光里，垂挂出一抹秋冬意。借着蓝天白云的背景，大树黑色的虬枝直耸入穹空，偶有鸟雀前来，立在枝梢间，啄食苦楝子，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美丽。亦是想来，在同一片天，同一个时节，相同的事物，竟也会呈现不同的景象，花开花落无先后，甚感人生亦如是。

一阵清风过，苦楝树花细小的花瓣，悠悠落下，轻胜梦。苦楝树高，花远，暗自放送的花香，在空气里阵阵氤氲，却也好似让人闻到了久远时光里，那股熟悉的，淡淡的清苦香味。苦楝树，在老家湖南衡阳的乡野，比比皆是。苦楝，当是从字面，总是给人一种清苦之意。家乡一带，常见的柏树、桂树、银子树...寓意常青、富贵添福，常得生于人家家门前。苦楝树就没那么幸运了，即便生命顽强好活，生发在人家门前后院，就好似会要“苦”了这家门，都是会要被连根拔除了去。然，并非人们的封建迷信，只是人们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美好向往的祈愿罢了。

苦楝树不得立于家门庭院而生，但是山间田垅边，耕土旁，时常有它们的影子。它们兀自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葳蕤在自然间，坚韧，挺拔，缄默在四时风霜雨雪里。没人会去过多地理会它们，时常只会是把遮挡住农作物所需阳光的横溢侧枝伐了去，现时才有的意识，那也是一种人们劳动里的智慧。站在田埂耕土旁的苦楝树，把自己成熟的苦楝子投喂鸟雀，鸟雀有了食物，自是少有去偷吃祸患劳动作物。

苦楝子的味苦，还怪。思味绪起，好似又见曾经那个无赖小小的人儿，倚坐在苦楝树下，静悄地看着，鸟儿在枝头吃苦楝子的样子。“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么苦的果子？要是它是甜的有多好。为什么小鸟们会那么喜欢吃苦楝子？难道小鸟们它们就不怕苦吗，小鸟们是特别喜欢吃苦的东西？...”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在小小人儿的脑袋瓜里，蹭蹭蹭地就冒出来了。

挡不住那份属于孩童时期的好奇心驱使，尝食苦楝子。不敢言说涕泪俱下，却若那时大人们常言：“苦得眼睛不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一张如太阳花的小脸，胡乱得要成一团，那一团，就形若一个“苦”字。自常想是，“苦脸”会不会就是那么来的。但那一张苦脸，呈现的却是纯粹的生命快乐。在那时，大多的人们还不曾知晓苦楝子其有的药理性。而偷食苦楝子，是于田间埋首劳作，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大人们所不曾知晓的。但凡被知晓了，肯定是要免不了一顿无暇顾及而情急的责骂，或是随手折一枝子，一顿揍，要苦了肉。却也是那时大人们对子女的保护之心，关爱之甜。

苦楝子的味道，在那个年代，兴许有在乡间生活经历的孩童们，大多都能有所体会。那滋味，委实是无法入口的，而自然却赋予了苦楝子一副姣好的果物形貌。犹有果青时，一粒粒青脆饱满，一串串，一簇簇，沉甸甸的倒悬累枝，一阵风吹动，好似能听得到响声。披着似梨麻麻点点的外衣，恍眼又极似家乡的青山枣，只是要比枣树上的枣儿结得可是要热闹多得多。直叫人甚是感念，苦楝子不能被人食用，真真是一种巨大的自然生命的损失，人世间里的一种惋惜。

在那个年代，孩童们组建的欢乐小世界里，那悬挂树间好不惹眼不能食的苦楝子，却是被采来玩了。或是使出《西游记》里，孙悟空猴子猴孙们，上蹿下跳的本领，身手敏捷地爬上一棵棵高大的苦楝树；或是用一根够得着的长杆子，带钩的树枝杈，带着蹦跳，扑打下一串串苦楝子。像秋收的老农，细致地把苦楝子与连着的枝子分离，揣满衣袋裤兜，揣满了欢乐。掏出一把把自制弹弓，以苦楝子为弹，使出《射雕英雄传》中，郭靖弯弓射大雕的酷帅大侠姿势，打鸟，打曾经那些会常出现在山间的诸多小昆虫小动物。把一粒粒苦楝子抛向空中，打苦楝仗，苦楝子在地面滚落，滚多远，追着的步子，似乎就将开心拉得有多长。在漫天苦楝子飞的空气里，孩童们你追我赶，撒下的是简单时光里的快乐。而自己与苦楝的生命，亦好似在那些时光的快乐里重叠了。

飘浮的思绪，回忆有万千，万千美好，也并着万千惆怅。现时在老家衡阳那座老城，随意穿梭过某一条街，都站着苦楝树。也时常能见金黄色的苦楝子，映衬蓝天的苍劲之美。而让自己没有想到的是，在春暮时光，昔时常见苦楝树的花开满覆，竟是有一天，要在身处他乡的老广的这片天，这方热土，方以得见。真真是背井离乡的人，留给家乡的，惟剩了冬。兀自思忖，在这世间，春花秋实里，是有一份属于苦楝的；而苦楝，也有一份是属于人的乡念的。

然，苦楝花开，也让人恍然，春去夏又来，时光流淌飞逝，愿在眼前这片苦楝花开的时光里停留。伫立在苦楝树下，静静的感受来自苦楝花的亲密感。有花如斯的美好，尘世里的忙碌与喧嚣，也都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拥着的时光，也清清静静了，人心亦是好似能欣然地向着下一个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