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障碍背后隐藏着的未完成的“哀悼”创伤

来访者为男性，20岁。面临第三次高考。第一次高考失利，第二次高考报名但没参加考试。2019年想参加2020年的高考，拖延到高考报名时间报了名，但一直总是无法将复习功课付诸于实践，故而咨询。

本次咨询是来访者总第五次网络语音咨询。

以下为实录。

在来访昨天跟我约了咨询之后，我一想到今天要跟他做这个咨询，我就有很多想退缩的，很多不想面对。我总有一种感觉：“他只是拿我当一个挡箭牌，然后让我显得很努力，很卖命的样子去跟他配合，假装他很上进，很上进地去参加高考这样一个状态”，同时我觉得我无法摆脱这种感受，我就很不舒服，我很抗拒他这样的行为。

但实际上呢，我的职业素养与告诉我出现这样的情况肯定是值得和来访者去讨论的，可是如何讨论这个点呢，我又拿不准。因为这个感受实在太反常。我都无法确定到底是来自他还是属于我自己。

今天中午，他还是很准时给我打微信语音来咨询了——就是他没有出现阻抗，但是我出现反移情了。

他一开头来的时候，他就开始说，他目前对于选择文科还是理科呀，参不参加艺术考试啊很苦恼。同时，他也显示出说他那既然选择了这个文科+艺术去复读，自己就要承担责任啊，承担后果之类话。

他大概自己絮絮叨叨说了十分钟。可是这整个的十分钟的过程之中，我感觉强烈地想吐，刚吃的午饭，非常想吐出来。根据我的咨询经验，一般我出现这样的身体感受时，就代表对方正在说着违心甚至是非常言不由衷的话。虽然来访言语之间都表现出对高考的焦急和担心，但他真实意图不是这样。

我迅速回顾了一下自己的午餐是干净健康的，和自己的身体状态是ok的，那么这说明这是对方的感受。因此，在他打算继续说自己在学业上的计划的时候。我想了一下，我说我可以说一下我的真实感受吗。

然后他说：你说吧。

我说：不知道为什么，你刚才说这些的时候我就很难受，胃很不舒服。

我只说的是胃很不舒服，我都没有说想吐，但是他接了下一句话，他说是不是想吐啊。（就说明他也有同种身体感受。）

我说是的。然后他说：那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

我说按照我的咨询经验来说的话，你刚才说了那么多都是没有用的，不是你真正想说的。

他说：那我想说什么，我今天就是想说这个。

我说：不是，你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感觉到你内心有一个声音说的是‘我不想这样。我也不想去读书，我也不想去参加考试，我就想这样’！如果还要说刚才那些话的话，我可能要觉得恶心想吐了。

这个时候呢，他显示出很强势的一面，他说：那我不管你有恶心不恶心，我今天反正至少在这一个小时的咨询时间，你必须听我说。

我说当然可以啦，咨询本来也是这样的，只是说呢，我刚才说这个意思就是让你想清楚，你是让我忍着恶心，或者你自己也忍着恶心，咱们一起恶心着来听你说一些不相干的话，还是我们来讨论这个恶心带来的意义，看一看这个恶心背后有指向什么其他问题。

他听完愣了一下，说：那我们还是来讨论这个恶心的意义吧。

我就如实说了我的真实情况。

我说：从昨天下午你跟我约了咨询之后呢，我就感觉非常抵触，我感到我是被迫来配合你的表演，然后去达到一个目的。比如说你现在也不想高考。但同时呢，你也不想显得是自己不想高考。所以你提出了一个难题，让我（咨询师）无法去完成目标。那么这样你就会获得一个感觉——你看老师都没办法，所以不是我不参加高考，而是咨询师都没办法的事，那我做不到，我有什么责任吗？没有的。

他停了一下，坦诚地说是。

与此同时，他习惯性反驳我一下，说：我很想参加高考，我想再试试。

我想了一下，没有接过他高考的话题，而是针对他今天明显强势要求我忍着恶心听他的这个点来着手。

我说：你以前从来没有对我强势，也没有明确提出过自己的要求，表明自己要达成的意愿，这是非常好的一点，这说明你现在有力量一些了。

面对我突如其来的夸奖，他愣了一下，然后说：是的。言语真诚带着一点欣喜。

此时我脑子里面就很清晰地呈现出言行之中的那些矛盾点，包括他对我忽然的强势以及习惯性否定。

我采用了隐匿人称的描述模式，让他自动觉得我好像是他内心的声音。我说：但是有了力量，以后怎么面对这个新世界，自己是不知道的，很彷徨，很无助的。

他说：也没有啦，我就是想要去读什么大学，然后找什么培训机构去复读。

我断然说：不是。然后我就把他选择文理科，参加艺考这些言行中的逻辑漏洞就指了出来。比如说他本来很擅长一个很简单的专业，但是这次呢，他选了难度较高的专业，本来他是高中三年学的都是理科。但是现在他想考文科。我说你舍近求远啊，把容易的丢弃了，选择的是男的事情，那说明一个什么问题——说明你根本不想真正参加高考。

他看到我这么把他的逻辑漏洞指出来以后，他就很愣了一下，同时他语气就变得很坦诚了。

我见到这招很有用，就一口气把我所观察到的，他言行的矛盾之处全都指出来了。

指出来之后呢，他又有个反应，说：你说的是这样，但是呢，我又不是这样的。

我又用非常不容置疑地语气说：那你是习惯性反对我了。这就好像把他一下子“吃”得死死的，这个吃要打一个引号哈，不是真的我要去把吃的死死的，就是他一下子就臣服了不叛逆了。

他臣服之后，我在这一瞬间，我反过来看我自己的形象，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是一个态度严格、严苛，逻辑能力，理性思维，考能力非常强的人。

我一想，这不就是一个男性的形象吗。

然后我就问他，我说你有没有觉得刚才我们这样的一个讨论会让你很舒服，很踏实，心里很服帖，你觉得心里什么纠结、矛盾、无力的想法和感受都没有了，就觉得按照我这样说的去做就OK了？

他坦诚回答：是。

这个时候我就发现来到了问题的根源，那就是他在用他所有的行为，展现出一个堕落无力，自暴自弃，没有办法上进的状态。那么他发出这些信号，呈现出这样的场景来，他的目的何在？或者说他在勾引一个什么样的人出现呢。从刚才的状态来看，他是不是在勾引一个“有着很强的逻辑力，很强的思考能力，很强的自律能力，非常很理性的一个人”的形象出现，那么这个形象是什么？是传统意义上父亲的形象。

我们传统文化中讲究的严父慈母。慈母他是有的。而此时严父的形象就出来了。

同时我也知道他的父亲在他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我跟我就根据这个角度去找，找什么呢？找他所有的行为发出的信号是什么？那就是他需要父亲。

一个人，他在父亲死后为什么会需要父亲呢，就说明他在思念他死去的父亲。

想到这里，我把我全部的判断过程都毫无保留的说给他听，给他呈现出一个很真实的状态。我一边说，一边听到他那边有抽泣和扯纸巾的声音。他在哭了。

说完之后我问他：你有没有觉得这些年你很想你的爸爸？

他先是不假思索地说：没有，我从来没有想他。说完又补充一句：但是我经常梦到他。

我说：那就是有想的对不对，不然你怎么会梦到呢？

这里我还是会展示出比较强势和没有感情的那一面，我故意指出逻辑漏洞。

他说复又说：嗯，是的。

这里我就问他：这些话是不是从来没有跟人讲过？

这里我用一种很温柔的声音，展现出母性的力量，给他宽容和接纳，让他有勇气和我开诚布公讨论。

他说：是的，如果是毫无保留，毫无遮拦的跟人谈这件事的话，你是第一个。

我又问他：是不是爸爸去世的时候，你没有来得及跟他告别，也没有没给他送终。

电话那头，他带哭腔说：我爸要去世的时候，我的小叔叔把我带去买早餐了。我去问了小叔叔是不是买了早餐，就可以回学校了。小叔叔说不是回学校，你还要跟学校请假，要请两三天呢。我心里还在想，为什么请两三天呢？

你看，他记得每一个细节。

既然父亲去世时没有亲眼所见也没有告别，那么对于他来说，这些未完成的哀悼和告别就成了他最深创伤原点。这会导致不能接受他父亲去世的现实，同时呢，他认为他没有父亲，在我们的文化传统下是一个很耻辱的事情。

所有的一切，呈现出来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呢，呈现出他被困在一个创伤中，什么样的创伤？那就是十岁那年，父亲去世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创伤，他没有走出来。

所以就可以看到他的心理一直停留在十岁小孩的状态之中，他的心里还有着巨大的创伤，他没有办法接受爸爸的去世。

所以，一个十岁的小孩，他怎么可能会去参加高考呢，他怎么会去成长呢，他会拒绝成长的。他能拒绝成长，这个方式来纪念他的父亲来，让自己感觉好像时光永驻在父亲还活着的时刻。

那么我们要怎么来处理呢，就是要给他一个很宽松安全充满的环境，引导他去接受他，父亲已经去世了这个现实，同时呢，更重要的是把对父亲没有完成的告别说出来。

这个时候他自己说不出来。

我就跟他讨论了一下，我说，这个告别你说还是我说比较好？

起初，他说：他先来说对父亲的告别。结果他就说了一句：爸爸，这十年来我很想你。其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当他说爸爸，我很想你的时候，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我重复了一句，我说，某某某。我看到了，你很想你的爸爸，我听到你想对他说的话。说完这一刻，他呈现出非常安静而踏实的状态。

鉴于他其它的话说不出来，而每个孩子天然的爱着自己的父母，同时也天然对父母的离去（抛弃）感到非常恨，因此我决定与他身心同频，变成他去替他表达了他对他爸爸的爱与恨。

我（替他）说：爸爸，这十年来我非常想你。如果你还在世，那我肯定和现在不一样。遇到困难我敢去面对，我不怕失败，因为失败了你会永远在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说：小伙子，没什么大不了，我们从头再来。我多么渴望你还活着。我多需要你来鼓励、支持我、严格要求我。我很需要你，我非常爱你，爸爸。另外，我也恨你，恨你独自去了其他世界，把照顾妈妈和照顾我自己的责任，交到我头上，我不愿意接受。但总的来说呢，我对你的爱是大于恨的，我此后会在我的心里记着，你是我的爸爸。

然后又告别：爸爸再见，请你安息。

我来替他把他内心想说的话说出来后。他又习惯性反驳我说：你说这些我觉得没用。

但是说着说着他就突然打了一个哈欠，发出了仿佛伸了一个懒腰那样的声音，说话也不带哭腔了，相反是轻松有力的。（我们是网络咨询，我只能通过他发出的动静来判断他的状态。）

我没有理会他的反驳，而是直接问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跟你同步的感受，也就是我身体现在是很放松的了，之前那种愁云密布，绝望无力啊都没有了，整个人就很放松。

他说：我现在是觉得很舒服。然后他又打了一个哈欠。

紧接着他又说：确实不得不说，你说的那些就是我想对爸爸说的话。我觉得很舒服很舒服的是你懂我。在这一刻你是深深的懂我，这点非常重要，同时也很足够。你看到我对我爸爸的爱，然后你又帮我去做告别，我觉得你懂我，这就够了。

然后到这里呢，这个咨询就可以结束了。

我说：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你好好放松一下，要是我再说一点其他的，就有点破坏你目前的感觉。

他说OK的。

我故意让他停留在这里，完成告别以后，他需要有个时间来缓过神来让自己恢复一个正常的状态。

接下来我需要再去根据他的反应，再去继续下一阶段的咨询。

咨询感受：孩子用拒绝长大的模式，来营造时间还停留在以前的模样，假装逝去的父亲还活着。这是多么令人触动和感慨的爱与忠诚，同时这又带给孩子多大的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