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支烟

(1)

“领导,我有两个女儿,一个有爸爸没有妈妈,一个有妈妈没有爸爸,你说我该怎么登记户口?”

一棟三层楼的老旧房子,是以前的乡政府办公楼,而今则是派出所办事处。一楼左侧的一个小房间里,门上挂着小牌子:登记室

有一个身材偏瘦四十多岁,估摸着只有一米五五左右的中年男子,他看起来风尘补补,头发卷着却很脏乱,上面星星点点覆着一些泥巴颗粒。上身穿着一件原本是深绿色的工作服,可现在衣服上斑驳着大小不一的泥巴印,当然了,所谓深绿色勉强能看的出来,但看这架势,应该是田里面刚刚耙田回来的。

中年人看起来很是疲惫,他拉开面前的凳子,顺势坐下。说话的时候透着些许的落寞无奈和心酸。他眼神光芒涣散没有焦点,与派出所的办事人对视着却没有丝毫精气神可言。

中国的南方有一个省叫广西壮族自治区,它的省会城市是南宁。南宁虽说是省会城市,可经济发展的也遵循着自然规律,也就是贫富差距。

在南宁的某个偏远山区的小镇上的某个村部里,由于这个自然村人口基数比较大,所以镇里在这个村部设立了一个派出所办事处,也就是处理一些村里经常发生的突发事件以及办理一些补办身份证和户口相关事宜的繁杂工作。

那一天,是徐飞永远都忘不了的痛,那一刻,他站在门口看着父亲的表情,那依旧脏兮兮而又黝黑的脸庞,那已经有些佝偻的身体,热泪盈眶。

他极力控制眼泪,不让它掉下来,实则他的内心深处已是泪如泉涌。他感觉浑身所有力气都被抽空,不得不倚靠在门边上,手上抓着的摩托车钥匙被他紧紧攥着,他内心灰暗垂头丧气。

他知道父亲的意思,父亲说的两个女儿,其中有一个是他的亲生女儿,叫静雅,而另一个是他的外甥女,叫敏菲,两个名字都很别致却又没有什么讲究。

父亲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你徐飞被抛弃了,你姐也把别人抛弃了,那你们两个的女儿要登记户口,而我是一家之主,那她们两个自然就是我的女儿。这道理在一辈子只是一个农民的父亲那里,简单又粗俗。

那一年,徐飞19岁。他的女儿静雅差不多两岁了,他的外甥女敏菲也是一岁多,两个小家伙前后年纪相差不大。

徐飞的心里难受,很想发泄出来,他暗暗攥紧拳头,很想一拳打墙上去,可他又忍住了,因为他知道没有任何意义,而且他向来就是一个很有自制力的人,更何况这里是派出所。

派出所的值班员被徐飞的父亲给绕蒙了,好半晌没反应过来,于是不得不开口问了:

“你的意思是?”顿了一下又说:“不好意思,能不能请您说的详细一点?”

旁边另一个穿着警服的正在打印的值班人员也是停下手上动作,转头过来看看这边。

叹了一口气,徐飞的父亲带着浓厚的乡土气息的普通话开始解释起来,他语气有些无力,有些颓败:

“我儿子,呶”他扭头看向门口倚靠门边的浪七,解释道:“他女朋友生下一个女儿,现在把他们父女两丢下跟着别人跑了,他们俩当时没有领结婚证,那孩子总要上户口不是?那我是一家之主,只能把户口登记到我的户口簿上咯。”说着,徐飞的父亲从肮脏的上衣口袋掏出一盒崭新的尚未开封的两块五的香烟,名叫——甲天下。随即从裤袋里掏出打火机,“啪”把香烟点起来。

原本派出所的值班人员想制止的,可一看徐飞父亲的样子,话到嘴边说不出口了。他看着自己左边墙上的那几个“禁止抽烟”的字,无奈一笑。

抽了几口烟,徐飞父亲似乎理清思路后才又道:“我说的另一个女儿,则是我的外孙女,前年我女儿跟北方的一个小伙子谈恋爱,生了一个女儿,现在她不嫁了,而她女儿跟着她一起住在我们这边,那户口也是要登记的啊,所以我说的你能理解吗?”徐飞父亲的话简单直白易懂。

这回派出所的值班人员终于点头了,他也是内心感叹,刚开始他还真有些理解错了,他原本以为徐飞父亲这么大的年纪了,怎么一下子冒出两个女儿,而且他完全没明白徐飞父亲的那句话什么意思,所以有些糊涂了。

值班室内,徐飞父亲坐在凳子上悠悠的抽着,值班人员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门口的徐飞靠着门边。四个人,四种表情,各不相同。

农历七月,农忙时期。来办事的人不是特别多,特别是这个时间段,年轻人几乎都外出打工了,所以派出所的工作也就相对轻松一点,办事效率高,徐飞父亲也很顺利的给自己的两个小女儿登记了户口,她们一个是他的孙女,一个是他的外孙女。

徐飞心里难受的同时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就登记女儿和外甥女户口这事,他前前后后也跑了好多次,可是对于十九岁的他,在人生阅历和处事能力上,他显得稚嫩苍白。最后还是父亲出马,就打两个电话,然后今天开到这里,那叫一个快狠准!如果说这是老一辈的底蕴,那也是无可厚非。怪不得老人总说“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长,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回去的路上,徐飞很中规中矩的开着那辆踏板摩托车,这部车的年纪比女儿静雅的年纪小一个月,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部车是静雅的满月酒也就是他徐飞的结婚宴的时候,静雅的外婆家他们送的随礼。还记得那时候风风光光请了有六七十桌的亲朋好友吧,可这段时间以来,他看到父亲的沮丧和颓败,徐飞脸上强撑着心里却是崩溃的。索性,把两个小家伙的户口登记后,他也从父亲的脸上看出了一些的放松,他明白,父亲的心结开始打开了,他已经准备放下一些东西了。

只是徐飞还是忘不了,就在过年的时候的某个寒冷清晨,当他看着那条Qq信息,知道那个她已经不是他的那个她的时候,他躺在床上,犹如被人在心口上扎了一刀,他猛的坐直,一口鲜血忍不住从嘴里喷出,瞬间把那床深红色的婚被染的愈发刺目。那时候,他的内心深处低吼着:怎能?!怎会?!怎可?!他转头看着犹在甜美梦境中的小静雅,兀自发呆,嘴角的血迹斑斑点点。

从那以后,徐飞始终没有在外人面前表露过什么,他总是显得很平静,一如曾经的自己,同时他预料这件事情爆发出来后对父亲的打击绝对是最大的。因为在农村,七大姑八大姨的,一件丑事的爆发往往只在一瞬间,农村人的本性淳朴是真,可多嘴多舌的也不假。

徐飞记得,当她开着小电驴带着自己的衣服行李缓缓驶出村口的时候,她是决然的也是无情的,甚至头都没有回。毕竟女儿刚好一岁多一点,还不会说话,徐飞蹲下环抱着有些摇摇晃晃的静雅,静静的在村口的榕树下看着她离开。

随后像是长了翅膀一样的闲言碎语,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随后像一场瘟疫瞬间风靡周边村镇。很多人都知道,某某村的某某人或者某某家,去年腊月刚给儿子办理酒席,今年过年他们就离了等等等等,总之版本很多,更新极快。

徐飞父亲刚开始还沉默以对,以酒浇愁,可随着谣言的传播,徐飞的父亲竟是连酒都很少喝了,只是他的白头发更多了,整个人的精气神犹如被人慢慢抽走,连走路都没有那么利索了,徐飞时常看到他走神发呆。

“飞儿,等下到家你就不去田里了,”徐飞父亲坐在车后,突兀的对着他开口说道:“你留在家里,把我前几天钓到的那两条芝麻剑鱼处理了,熬一锅汤,给两个小家伙喝,然后拿那些肉来闷黄豆!今晚我们两父子喝几杯!”

徐飞听着久违的话语,忍不住痴笑了起来,但似乎想起什么来了,随即道:“那今天耙田的任务完不成咋办?”徐飞的所谓任务当然是母亲大人下派的。

徐飞父亲不屑的口气道:“怕啥,这个家还是我做主的,你妈最多唠叨几句,实在不行到时候叫你小叔用拖拉机弄。”

徐飞没有应答,只是呵呵笑着。

当晚,徐飞和父母还有两个户口本上的“妹妹”吃了一桌丰盛的晚餐。他喝了几杯米酒,但父亲却喝的很多,话也说的很多。徐飞本想安慰一下父亲,顺便说些狠话承诺些什么,可最后只剩下安慰。他不敢乱说。

这个社会哪来那么多花前月下举案齐眉?大多时候都是两地分居南北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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