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天武八年，青城。
一盘棋到了快收官的时候，双方形势不相上下，一眼看不出胜负。
两边的棋手看起来却都有些漫不经心。
“听说长孙轩夺了皇位。”坐在青夜若对面的人不紧不慢地说，“世子以为，中州如今怎么样？”
青夜若按下一枚黑子，“以长孙轩的才智，这确实是不容易的。”
“那玄舒如何？”对面的人捏起一枚白字，悬在空中，望着青夜若，嘴角露出一个嘲弄的表情。
青夜若摇摇头：“白先生，你要知道天人玄舒，绝非长孙轩能驾驭。”
白晗把白子落在刚刚青夜若落的黑子旁边，试探问：“世子觉得，玄舒会变成下一个谢嫣？”
青夜若又按下一枚黑子，然后摇摇头说：“不不不，玄舒没有野心。”
“那是？”白晗不解。
“请。”青夜若提醒白晗落子，然后自己也捏起一枚黑子，“谢嫣手下，帝都十大高手，没有一个能接下玄舒一剑的。这样的女子，怎么会被皇宫这么点大的地方‘囚禁’？她与长孙轩，那也是云壤之别。”
白晗不置可否：“世子怎会如此不看好长孙轩？”
青夜若听到这话，皱起眉头。第一次，轮到他落子的时候，他迟疑了良久。
对面白晗也不催促，而是静静看着棋盘，忽然，青夜若把手中黑子放回棋盒淡淡说：“这盘，竟然是我自己把自己逼进了绝境。看来，白先生还是略胜一筹。”
白晗没有要结束这盘棋的意思：“世子既然看出了这‘自困’的形势，或许还是有转机的。”
“先生此言差矣。”青夜若摇摇头，“有些时候，一旦自己走进了自己设的局，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白晗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的白子也放回棋盒：“哪怕是已经看透自己的困局，也无法挽回了么？”
“是啊，已经无法挽回了。”看着白晗脸上的疑惑，青夜若突然哈哈笑起来，“一旦走进来，就不是能不能回头的问题，而是想不想回头的问题了。而我，与大多数人一样无法在心里否认自己。所以，就算看出了困局，也走不出。”
白晗看着青夜若的眼神有些变化，原来眼神中的那一丝嘲弄荡然无存，他咳嗽了一声，换了一种语气：“那么，想必世子对现在青国的困局也心知肚明了吧。”
“自然，谢嫣谋反，青国站错了位置。”青夜若站起身，他看向天空中的太阳叹了一口气，“但是，我青国绝对不会认罪！”
“中州九百万大军，青州如何应对？”
“那白先生以为，八千万北蛮族如何？两年前，我别无选择。所以我恨他们，那些在大漠称神而又对大漠袖手旁观的杂种。”
白晗吸了一口冷气：“世子是说……”
“鹰神教。”
二十四年前，洛川王朝末年。
黑暗潮湿的地下室让人毛骨悚然。蜷缩在角落里人睁开浑浊的眼睛。
尽管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天了，但是她仍然无法适应这个地方。第一次，她有些怀念那种烈日下的生活。但是她也知道，这对她来说，已经变成一种奢望。
地下室的门被打开了，带着枷锁的女人朝着门的方向看去。她隐约看到一个孩子的身影，她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一个孩子，毕竟这里太过昏暗。
门口站着的，确实是一个孩子。
六岁的叶随风第一眼看到黑暗的地下室，他不确定这里是不是有人。
“杀了地下室的人，你就完成了最后的试炼。”叶随风耳边响起那个苍老的声音。
他握了握手中的短剑，他不知道什么试炼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按照那个声音说的那样做。
叶随风下到了最后一级台阶，脚踩到了冰凉的石板。他曾设想过很多种情况，黑暗中人从任何一个方向袭来他都有十足的把握反击。他在等，等那个人发出声响。只要一点声响，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出击。
“你是来杀我们的吧。”
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随后便是两声重重的喘息。
准备出击的叶随风突然停住了，他听得很清楚，那个女人说的是“我们”，他的第一反应是向后贴到一个墙壁。这间暗室里不止一个人？！
他握着短剑的手沁出了汗水。这个房间里除了他之外，有两个人！这是他在进来之前没有预料到的，这让他不敢贸然出击。
也许那个人只是在虚张声势，叶随风在心里说。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房间里除了自己只有一个人，就在刚刚发出声音的墙角。虽然他大概相信了自己这个判断，但是还是丝毫不敢大意。
“你还是一个孩子，却要握着剑，这是为什么呢？”疲倦的女人声音从角落传来，这让叶随风几乎要扑过去了。
他决定先试探一下：“不为什么，我只想通过试炼。”
“试炼？依靠杀人通过的试炼？这和你的年龄差不多幼稚。”
“随你怎么说。”他已经百分百确定了，她是在吓唬自己。那个女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却依然掩盖不住恐惧。她这只是为了吓唬自己。
角落里的女人试图站起来，但是失败了：“你可以杀死我，但你绝不可以伤害他。”
“他是谁？”叶随风忍不住问。
女人的声音消失了一阵子，这让叶随风感觉很不好，好像一双眼睛在暗中把自己里里外外看了个遍。
“他在哪？”叶随风又说了一句，说完后他便后悔了，也许根本没有这个人。他开始一步一步往墙角逼近。
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比之前虚弱了许多：“答应我，不要伤害他，我许诺给你，给你我的生命，还有你的命运……”
他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一开始进入地下室时冰凉的匕首，现在已经被握地温热。
“他是谁？”他隐约看到了角落的那个人，她蜷缩着，却没有因为恐惧而发抖。
“答应我！”那个女人突然叫起来。
叶随风没有说话，他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向另一个人的死亡。
脚突然踩到了一片液体，他以为是地下室的积水。但是当他抬起脚的时候，却发现那液体十分粘稠。
空中突然开始弥漫起血腥味道。
那个女人的声音似乎消失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些慌张，他快步走到女人身前。
鲜血从女人的身体中流出，让人感到一阵恶心。
“他是谁？”叶随风突然扑到女人身上，“他是谁？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不杀他！告诉我他是谁，他在哪？”这一刻，他不再理智，他开始有些歇斯底里，他害怕眼前的女人死去，于是那个人就从世界上消失。他突然有些后怕，他希望从女人的口中听到，那个人不存在。
“青夜若……”女人看着面前六岁的孩子，突然笑起来，“你杀不了他。我看到了……青夜若，叶随风，哈哈哈哈……我看到了……被放逐到大地上的行刑者，因为沾染了凡尘而永远无法返回诸神的宫殿……”
叶随风一愣，随即跌坐到满是血的石板上。她是谁？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青夜若是谁？她的话有何含义？
“我答应的，我的生命和你的命运……”女人仿佛是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说出了这句话，之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直到，地下室的门被重新打开。
举着火把的老者环顾了一下地下室，看到了坐在鲜血中的叶随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一挥手，三个人从他身后走出来，去抬女人的尸体。
叶随风呆坐在那里，耳中传来惊呼声。
“长老！这女人，肚子里有个孩子……”
叶随风一动不动，他忽然想到一个名字，那个他一直想找的人。
……青夜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