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谅解的与无法挽回的

被谅解与无法挽回,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陷入这种境地,孤立无援,仿佛今生只能接受到青白眼里的白眼。她也许错了,但她搞不清楚原因。

她流泪了,是涕泗横流。委屈,恰恰因为不懂自己错于何处。明明是别人打了她,揪着她的领子,几乎要杀了她。她那一刻没有害怕,反而很骄傲,觉得自己是个战士,英勇无畏,正义使者。

母亲逼她去道了歉,前所未有过的,让她低下了,从未低过的高贵的头颅。那一刻,她才觉得是被人杀死了,空余一个丧失尊严的躯壳,承受着施暴者的后续侮辱。

她恨母亲,恨她让她低头,仿佛让她受辱的,不是别人,而是母亲。她发誓自己不会变成母亲这样的人,明哲保身,说的不好听,大有把人生都变得低三下四之意。

她以为自己能永远不变,一个永远的战士,斗志昂扬的充满一种无畏的,在他人看来令人恐惧的热血。她不但维护自己,更为他人遇着的不公感同身受,奋起而上。

不知在何处看见一句话,人每分钟都在更新细胞,而七年,人就会变成一个与从前决然不同的人,从细胞构成的角度。就这样,她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新的人,一个不知道还算不算得她的人。

她今日向别人低头了,她有些晕眩,意识朦胧。这不是她第一次向别人低头,也不是第二次,也不是第十次。很多次了,她将低头变成了一种生活,而非无法忍受的箭矢,地刺,扎得她不想活下去。

她常常对自己说,这不叫低头的,这只是谦让,一种为人处世之道,是世上最大得智慧与美德。她与这个世界和解了,有时会在她身体的某个细胞(也许是很久以前被遗漏未更新的一个)会出现不甘的感觉,但都转瞬即逝了。她甚至享受这种低头的感觉,大有一种高高在上,宽恕世人之意。每次低头,她低下去的是头,高起来的是心绪,她越来越把自己当做一个神一般。

她这一次向别人低头,是为了自己,她不能够忍受自己的人生被他人毁却,所以她用自己的方式,为肇事者向别人低了头。肇事者仍斗志昂扬,她在道歉,肇事者在叫嚣,她在用身体扑火,肇事者在卖力的火上浇油。她忽然就有一种无力感,那种将高高的玛尼堆堆到了离月亮仅有一毫米之处,一个人,不是用小拇指,而是只微微吹了一口气,那人自然不是故意的,也许还是出于好意。但是那高耸入云的玛尼堆轰然倒塌,所有的祝福,美好,梦幻,想象,顷刻之间,毁于一旦。

她意识朦胧了。肇事者的脸,她甚至没有看见,她的眼睛模糊了,但脑海里,她与肇事者合二为一,她就是肇事者,肇事者就是曾经的她。她又在镜子里的看见了母亲,焦虑的,可怜的母亲,微张着嘴,吸气,呼气,很困难。她是母亲的产物,却让她杀也不是,爱也不是。终于,她体会到了母亲的痛楚,她此刻,强烈的一种忏悔攀上她的心脏,让她把头低下,是为了母亲。

她恍惚了,看着那肇事者可怕的无畏,通红的双眼。那人,和曾经的她一样,融入了一种革命般的,失去理智的激情之中。那不是为了正义而战斗,那是为了战斗而战斗,是一种最怖人的疯狂。

她忽然就笑了。被谅解的与无法挽回的,只有一线之隔。她低头,尽力想要把被道歉的人拉到谅解之处,她使出浑身解数,几乎想将头颅埋进万米之深的土地,而肇事者,运用她的能力,只微微吹了一口气,不,这次肇事者要努力些,甚至动用了小拇指,终于将被道歉的人推入了不要原谅她们的境地。

高高的玛尼堆终于倾泻而下,其中所有五光十色,甚至美好的有些光怪陆离的美丽,都化作了一片虚无。

她在这片轰然的倒塌声和随之扑面而来的尘土之中,窥见了肇事者依旧无畏的脸庞。肇事者不会输。是她输了。她微笑的和蔼的看着肇事者,尽管肇事者毁了自己的人生,彻彻底底的毁灭了。她不怨恨肇事者,或者说已对一切失去了知觉。如果像一个冲动的正常人一样拿起刀子同样将肇事者的人生毁灭不是更好吗。她没有,甚至全然没有怒火,只是有些许疲倦。

她有些困了,不知道从始终被原谅谅解的人到了完全对立的境地理应如何行事。自然,她许多年以前也是站在不被原谅的一边,她花了很多年,碰壁碰的头破血流,才慢慢的走向了被原谅的那一边。而只消一刻,她又回了去...

她只能笑,只能笑。窗外的天空有些阴沉,这并非什么渲染。在大脑的一片空白里,她久久的伫立,落入了两个境地之间的缝隙,她被全世界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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