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53]遗弃
春节过后，时间飞快进入阳春三月，连一点儿过度都没有就开始热起来。
方志鸿于三月三日拿到拆迁补偿款五十万。方志勇拿到四十五万。兄弟二人商议买怡佳苑小区的房子，剩余的钱准备在瞿子镇再集资一套房子。
近日王丹送完孩子后，总是催促着方志鸿带她去看房子。她想尽快搬到市区，开一个自己的小店。
“咱们就买这个三居室的，孩子们在一起还方便点，两个姑娘住一间，千玺住一间，我们一间，刚刚好！”
“好，这房子130平，2580一平，算下来也得33万多，剩下的应该刚够集资老家那块地房子，看来我买车的计划得再向后推一推。”
“你这腿能开车吗，多危险，家里买个房子，以后咱们养老，车就算了，我看你还是骑自行车比较好。”
“你以为我还想过去那么年轻啊，自行车早就蹬不动了。”
“是啊，孩子们都大了，我们也都老了！美娜回来后，也能给说亲事了！”
“等她回来再说吧！回去问问大哥他们买哪的房子。”
两人慢慢向车站走去，现在瞿子镇已经通了城乡公交，半个小时一趟，很方便。
公交车出了城区便开始来回颠簸，通向瞿子镇的路只铺了一层砂石，来往的大货车缓缓行驶都会带起一片尘土。王丹透过车窗都能感到尘土扑面而来。
“这土太大了，满嘴都是土。”
“这得等咱镇建的差不多了，才会整体修。”
“那彩虹路呢？什么时候修？”
“快了，就等公路局的技术专干，他们已经画好了整体道路施工图，也和旅游局对接过了，应该很快就会动工。”
“哎，要是政府部门早日重视这条路，也许……”王丹欲言又止。
方志鸿看向窗外没有说话。
半个月后，方志兄弟买下了怡佳苑的房子，两家在同一栋楼里，方志勇3楼，方志鸿2楼。
“房子装修可得四五万，这些钱还不够。”
“钱少有少的装法，能住就行了。”
“未来几年家装行业会很有市场，你看咱们镇子里，凡是拿到拆迁款的都买房子了吧？这不买暂时还没地方住。以后要在咱们那里买房子估计也不是现在这个价格了。”
“说的是，碎嘴的超市也被拆了大半，现在还有小部分，后墙都不在了，用木板围着，前面卖点日用品。听说他也买了。”
“嗯，我劝他买的。让他先把超市搬上来，等瞿子镇整体发展起来了，可以考虑开一个大型超市。”
瞿子镇就如此慢慢发展起来。十年了，他终于翻身了，要是当初韩雪能等，现在是不是也会很幸福？
他又想起了韩雪母子。他的儿子们都二十多岁，都成了大小伙子。这些年最后一次收到他们信便是那被放大无数倍的巨照，他感到很恍惚。
“你想什么呢？给美娜打个电话吧！”
方志鸿将手机递给王丹，这是一款翻盖的波导手机。
“美娜，你在干什么？我和你爸已经把房子买了，正在装修，你回来就能住了。”
“嗯，好快啊！”美娜其实度日如年。
“是啊，你到底五月回来还是六月？具体几号，定下来了吗？”
“还没，定下来我会提前告诉你们的。”
“哦，你们那边热不热？上班忙吧？”
“嗯，热，我穿裙子。上班也忙，每天都加班。”
“那你多注意休息啊，有时间出去玩玩，别光上班，回来后再想去玩，怕也不是那么方便了！”
“嗯，我知道了！妈我挂了，还在上班！”美娜迅速挂掉电话。深圳这个地方，从一开始就是忧郁的蓝，到现在也变成墨蓝，哪有什么可留恋的。她要是离开，一辈子也不可能再涉足了。
算起来还有一个半月，美娜就该生了。她终于即将熬出头。孙明扬看着美娜日益肿胀起来，连鞋都穿不上，每天穿着他的大拖鞋，在房间走动。
他用了这么久依旧没有让美娜原谅他，他也开始迷茫，不知道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该怎么办？美娜不可能和他结婚，她从元旦那天回家后又开始不说话，只睡觉，只有当他不在房间的时候她才会下床走动。他看不懂她，不知她以后会有何打算？
一周以后，产检，孩子胎位不正，有复位的可能，产妇要适当运动。
第二次产检，羊水有减少的趋势，可能要早产。
最后一次，医生直接给美娜打了宮缩针，经过一天一夜的痛苦等待和挣扎，美娜于六月一日中午十二时二十分产下一名男婴。她下体被侧切，双眼严重充血，昏睡了一天一夜。她醒来时看到孙明扬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打瞌睡，她又闭上眼。身体的疼痛，让她翻身都变得困难。
她只想静静睡下去，做一个长长的美梦，梦里再也没有这些痛苦。
“焦美娜家属！”
“哎，来了！”
“马上欠费了，去缴费，一会宝宝还要做个检查。”
“好！”孙明扬跑去缴费。
半小时后，病床上的美娜却不见了。同病房的人，只知道她说她去上厕所，便没有留意。
“美娜，美娜……焦美娜……”孙明扬疯一样在楼道里大喊。
医生护士乱作一团，全都在找这个叫焦美娜的产妇。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如果活动时间太长，造成大出血，可是要出人命的。
医院附近，孙明扬都找过了，可就是不见美娜的影子。他痛苦地蹲在地上不知该怎么办？
她的孩子还在保温箱，她就这样狠心抛弃了他，没有丝毫️的留恋。
孙明扬直到这一刻才明白，美娜的坚决和执拗。这个女子心如石头，再如何努力也终究捂不热。
他起身，走进医院，站在保暖箱旁看着这个不知道明日在哪里的婴孩，心里格外难受。
真是造孽啊，为什么当初那样做，如果没有那一晚，一切会不会不同。他和美娜是不是有不同的结局。
“急诊室刚接来一个病人，浑身的血，不知道怎么了……”两个刚从急诊室那边走过来的妇人说道。
“什么病人？男人还是女人？”孙明扬一把抓住一个女人的胳膊。
“不知道啊，神经病，你要吓死我……”
孙明扬拔腿就向急诊室跑去。里面围满了医生和护士。
孙明扬挤上前去问：“是焦美娜嘛？是不是焦美娜？”
“出去，现在正在抢救，患者姓名不知道。”
“男的女的？”
“一个女人。”
“让我看一眼，看一眼，我媳妇刚生完孩子，不见了，我看看是不是她？”
孙明扬根本不听劝阻，闯进了手术室。
白色床单被映红了一大片，病床上的女人面如薄蜡，似乎快要死去了。
“美娜，为什么这么做啊……为什么……”孙明扬哭着喊道。
“出去！快出去！不要打扰医生救治病人。”孙明扬被两个男医生架出了手术室。
“你想走，我放你走，可你也要活着走啊……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啊……”他已如一滩烂泥趴在地上，哭地比一个女人还凄惨。
两小时后，美娜脱离生命危险，被推进了产房。孙明扬守在美娜身边，寸步不敢离开。
“美娜，你想走的话，不会拦你，但是等你病好出院后，等你做完月子了，我送你去车站。”
美娜闭着眼，流下两行清泪。
“孩子，你也不用管，我会自己想办法，这都是对我的惩罚，我接受。”
美娜轻轻啜泣，瘦弱的身体跟着慢慢起伏。这六个多月里，美娜能感受到孙明扬对她的百般呵护和照顾，可她还是无法原谅他。她很痛苦，那日李猛的眼神刺痛了她，她恨自己，更恨孙明扬，尽管她一度认为自己和李猛已无半点交集。
她想要的仅仅只是彼此心目中最后一点儿美好的回忆。可哪怕是一点可怜的回忆，生活也不给她。而葬送这一切的人是孙明扬，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
美娜在医院住了整整半个月。她没有给孩子吃母乳。孙明扬在超市买了奶粉，当起了超级奶爸。
“把孩子送去福利院吧！你还年轻，应该有自己的人生。”美娜轻声对孙明扬说。
“我不忍心！”
“你没有能力给他家，还不如不给！”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孩子……”
“早知今日 何必当初！”
“我知道自己错了，可是也没有机会再去弥补了。”
“将他送走，就是成全了他的人生。”
孙明扬缄默不语。心里却不能平静，自己如何带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这让他感到十分苦恼。或许美娜指的路是最好的一条路。
美娜现在睡沙发，孙明扬和孩子睡床，整间房子里时时刻刻都充斥着孩子的屎尿味和一股多种气味混合的臭味。
孙明扬出去买东西的时候，美娜会忍不住多看孩子两眼，他的皮肤还皱皱的，像个老太婆，他的眼睛却很黑很亮，时不时望着美娜笑。
她每次看到孩子笑都会转过头，不看他，可他却会用他的声音把她叫回来，然后继续笑着，不哭不闹。
她的心快要被他融化了。
六月下旬王丹打电话催促美娜回家，美娜只说要等七月初，就挂断电话。她害怕母亲听到孩子的声音。
孙明扬除了每日伺候美娜之外，还要尽全力去照顾孩子，时常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下手。
“美娜，帮我一下，宝宝裤子尿湿了，得换。”
“把他送走吧，你根本没有能力养他。”
“你居然这么狠心。”
“这样对大家都好！”
两人又开始沉默不语，只剩孩子的哭声在整间房子里回荡。
孙明扬慢慢为孩子脱掉裤子，弄好尿布，又给他重新穿上干净的裤子。他抱着孩子，哄他入睡。而这个过程美娜都没有参与。
这样的美娜让孙明扬感到陌生，他喜欢的人不是这样的，痛苦和挫败让他迷茫，脚下的路到底该如何走？他终于也深深体会这种无路可走的绝望。
“你不给孩子取个名字吗？”
“叫阳阳吧，希望他的人生充满阳光。”
“那就焦阳吧！我会把孩子送去福利院。”
“嗯！”
孙明扬将孩子送去福利院的那天，天居然下起了大雨，像极了三个人的眼泪。
孩子在福利院哭得撕心裂肺，似乎他也懂父母将会遗弃他。
“院长，我的孩子情况大概你也知道了，我没有能力抚养他，如果有人领养，就让他去吧……”
“你的朋友已经告诉我了，这孩子按理说不符合我们福利院的规定，所以……”
“这个我懂，先把孩子抱走吧，我们的事好商量。”
“小张，给这个孩子办入院手续。”一个护士抱走了孩子，孙明扬呆呆地看着他们走远，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孩子。
“来之前我就准备好了！”孙明扬将一个装着百元大钞的信封推到院长的面前。
院长看着信封笑着说：“好，好，我们会好好照顾这孩子。”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信封，手却没有动。
孙明扬辞别院长，走出福利院。大雨倾盆而下，似乎没有停的意思。他走进雨中，让所有的泪和伤痛都被雨水冲刷。
美娜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雨发呆，空气中弥漫的清冷，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冷酷。她双手抱在胸前，流下无声的泪水。
几日后，美娜不辞而别，坐上了回家的火车。她终究没有在深圳这片地方活成她想要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