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见到了小樱,在一次老乡聚会里。她穿着个酒红色百褶裙,一个素淡的白色衬衫。看到我的瞬间,惊喜地打招呼:“琼华,快有十年没见了吧?”然后和身边男友介绍起我来:“这是琼华,和我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我笑了笑,心里有些微的波动。想问她后来怎么样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很显然,她现在过得很好。
席间,我仔细看着她的眉眼,和小时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依然是大大的杏眼,红润润的皮肤,笑起来两个小酒窝。渐渐地,许多沉积在心里的陈年往事漫上心头,挥之不散。
那时我和小樱家住在一个小区里,又刚好在一个班上学,便每天形影不离。
晨起时,便听到小樱在我的卧室外面喊着:“琼华,走啦上学啦!你是猪啊睡到现在。”
话音刚落,她就推开了门,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冒了出来。我捡起身边一个毛绒玩具扔过去:“你起那么早干嘛!”
晚上放学后,或者我去她家,或者她来我家。我们就一起坐在书桌前写着数学题,听着英语磁带。有时候我们也互相借书看,她的那本《皮皮鲁和鲁西西》现在还在我的书橱上放着。
十二三岁的豆蔻年华,正是少女最美好的年华。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和小樱走在放学的路上,经常能听到有人吹流氓哨。每次听到时,小樱总会一脸警惕地趴在我耳边说:“我们走快点。”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无所谓地笑笑:“别大惊小怪啦,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
有天放学后,和往常一样,我收拾完书包走到门口,小樱过来挽起我的胳膊。我们往家的方向走着,有说有笑。
刚入秋的傍晚,已有了几分凉意,空气中带着萧瑟。大朵的云霞映红了半边的天空,夕阳笼罩着这个恬淡的世界。罕无人烟的柏油路延伸到很远,偶尔有几只鸟飞过。
突然,右侧的路边传来流氓哨的声音。我们往传来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几个比我们高出一个头的小混混笑嘻嘻地窜了上来。
“快跑!”小樱喊道。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我感觉到自己的一条麻花辫被狠狠揪住,吓得哇哇大叫。本已经跑出去两三米的小樱听到后,又折了回来。
她二话不说冲上来把我的辫子从那人手里扯下来,我不知道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是怎么做到的,但时间不允许我想那么多。
挣脱的那一刹那,我不管不顾地往家的方向跑。跑到没有力气时,停下来回头看,没有看到小樱的身影。心里觉得很慌,越慌越怕。虽然已经筋疲力尽,我还是硬撑着跑回了刚才的那个地方。
然而,那里没有人。举目四望,除了两边寂静的树林以外,什么都没有。天色渐暗,越来越看不清周遭事物。我真正地感到害怕了,大声喊着:“小樱!”
树林里的鸟儿大概受到了惊吓,扑簌着翅膀飞走,带来一阵沙沙声。登时,一种彻骨的恐惧和孤独袭遍全身。
我心情复杂地走回了家,跟家人谎称去小樱家写作业后,便坐在大院门口等她回来。
最后一片云霞也隐入黑暗,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小樱缓缓地走进了大院。她那头总是滑溜溜的长发杂乱地披散着,两个大眼睛蓄满了泪水。我忐忑地走了过去,颤抖着声音问:“你还好吗?”
她转过头看了眼我,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似的,一个人默默地往家走去。她的背影一瘸一拐,我喊了声她的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从那天起,小樱不再来找我玩。一个人写作业的时候,我觉得冷冷清清,无聊地咬着笔;一个人上学时,我踢着地上的石子,想念那些一起嬉笑打闹的过往。
她也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不再跟任何人说笑。除了埋头学习以外,没有其他活动。下课时也只是托腮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段时间,经常有人鬼鬼祟祟地传着“小樱被猥亵了”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同学老师都知道了。每次听到这类传闻,我都心惊胆战,生怕有人提到“琼华一个人先跑了”之类的事情。
可是,没有,从始至终小樱都没跟任何人提到过我。我的自私胆小映衬着她的善良坦荡,一直都是。
其实,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理解“猥亵”两个字的含义是什么。只知道,那些人对小樱做了很不好的事情,而经受这一切的本该是我——如果那天她没折回来的话。
那段时间,妈妈总是疑惑地问我:“小樱这孩子怎么好久没来了?你们闹矛盾了吗?”
我支支吾吾:“嗯,有点矛盾。”
过了一些时日,一次大课间时,我在走廊里看见了小樱的爸妈。他们神情严肃,和班主任在嘀嘀咕咕着什么,小樱在一旁低头玩着手指。她抬起头时刚好看到了我,我匆匆地移开了目光。
后来,听说她转学去了山东读书,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直到前些日子在老乡聚会上得知,她后来上了舞蹈学院,和我在一个城市。
世事流转,那些本该埋葬在岁月尘埃里的愧疚,却梦魇般折磨了我许久。直到那天再见她时,才觉得心有释然。这么善良美好的姑娘,值得被岁月温柔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