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晶对姥姥张颖儿的感情深厚，使得她听到母亲提起姥姥的往事，感到特别兴奋。她连连催促着说：“妈，妈，快讲讲姥姥的女红怎么样好法呢？”

王桂枝不知怎么的，难得想和女儿、儿媳妇以及小外孙女说说自己的母亲。她想说说那位在自己记忆里始终没有笑容，却依然美丽得无人能及的、让自己敬畏有余，亲近不足的女子。

“唉—”王桂枝悠长地轻叹了一口气，目光看着玻璃窗外，正午阳光下，随风轻舞飞扬的浓密枝叶，思绪飘飞到了似乎已经很遥远的过去。

她面容柔和，语气轻柔地娓娓道来。她略提了一下当年盛极一时的裕隆庄，提到那满城名媛贵妇追捧的精品绣衣，她轻声说：“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当年裕隆庄最精致的绣活儿都是我姥姥和你姥姥亲自动手绣的。”

“哎呀，”李瑞晶非常惊讶地叫起来，“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姥姥家就是裕隆庄的东家呢？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姥姥绣花！”

她想想，又补充道：“那会儿就看见姥姥整天坐在炕上缝衣服、絮棉絮的，没想到姥姥是刺绣能手啊！”说着，一直摇头晃脑，很是遗憾万分的样子。

王桂枝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平静如水的目光看着李瑞晶，小声说：“别说你，连我都没有见过我娘绣花。”

她不无伤感地低声细语道：“不知道为啥，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我娘拿绣花针。她整天都是拿着缝衣针，一直缝、一直缝……”她似乎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神情恍惚起来。

屋子里的气氛随着王桂枝的喃喃低语一下子低沉下来，年长的几个女子一时间都神情落寞的样子。苏蕙不明所以，眼睛转来转去地看着好像突然都不怎么开心的长辈们。

“爸让我来问问，啥时候可以开饭呢？”一道醇厚的嗓音打破了东屋里间的寂寥，李瑞昀推开里间的房门，信步走了进来。

赵新芹立刻站起来说：“妈，咱们随时都可以开饭的，是吗？”

“嗯？哦，”王桂枝从沉思中惊醒，恢复了往日平静淡然的样子，对李瑞昀说：“让你爸稍等一会儿。早上孩子们吃得晚，又吃得多，这会儿不着急开饭。”说着，她转脸问苏蕙说：“蕙儿，你饿不饿，要不要现在吃饭？”

苏蕙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连声说：“不饿，不饿，我不饿。”她心里想着，我还要听太姥姥的故事呢。大舅舅你快走吧。

“哗啦”一声响，炕上的小门被猛地推开了。小苏睿拖着几乎不会自己行动的螃蟹，穿过小门进入里间，冲着李瑞昀直嚷嚷：“大舅舅，你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你快来（给我讲故事）呀。”

李瑞昀连声答应着，走出了里间，顺手把房门轻轻带上了。

苏睿拖着螃蟹从炕上直接跑出去，螃蟹壳碰着矮矮的门槛，发出“咚”的一声。苏蕙闻声，轻微缩了一下肩膀，替螃蟹觉得疼了。

李瑞晶看着儿子平稳地跑到了外屋，她顺手关上了炕上的小门，回过头笑着说：“咱们接着聊天。”

赵新芹从自己带来的布袋里，拿出来一件叠得平平整整的小衣服，笑着说：“我给咱蕙儿做了一件小衫，看看能穿吗？”

李瑞晶伸手接过衣服，手里却突然一空，抬头一看，女儿苏蕙正拿着那件衣服，忙不迭地打开来看着。她收回手，不在意地笑笑，轻声笑嗔道：“看把这丫头急的。”

苏蕙可顾不上那么多，她全部心思都被手里的衣服给吸引住了。

那是一件当时非常流行的、小姑娘们喜欢穿的圆领短袖衫。鹅黄色的细棉布衣料，领口和袖口绣着一圈嫩绿的缠枝叶子。衣服前襟由底部向上绣着一枝盛开的萱草，右下角有一个小口袋，口袋上面绣着两三片花瓣。衣服的背面，底部同样绣着一圈嫩绿的缠枝叶子，和领口、袖口的刺绣相呼应。

苏蕙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到绣花的衣服，感到非常惊艳。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每一处绣花，仔细看着每一个细节，整个人都沉醉其中。她不停地轻声喃喃自语：“好看，太好看了！”

王桂枝别有深意地看着李瑞晶，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并不吭声。赵新芹没想到自己的做的衣服这么受喜爱，高兴得“呵呵”直乐。

李瑞晶被母亲的眼神看得有点儿不自在。她微微发窘地对女儿说：“蕙儿，别只顾得看衣服了，还不赶紧谢谢大舅母？”

“啊？”苏蕙被妈妈唤回神智，赶紧抬头看着赵新芹，甜甜地笑着说：“谢谢大舅母！大舅母真好！”

赵新芹笑呵呵地说：“不用谢！不用谢！蕙儿喜欢就好。”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绣活儿会这么受欢迎。苏蕙连续两次夸自己“真好”，她都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感觉了。

苏蕙立刻眉开眼笑地说：“喜欢，我好喜欢呢。”一边说，一边继续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手里的衣服。

李瑞晶笑着说：“这丫头，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她冲着赵新芹微微自嘲地说：“我不会绣花，女儿没见过绣活儿，让大嫂看笑话了。”

王桂枝微笑地调侃着李瑞晶说：“你还知道被人看笑话了？早干嘛去了？”看着女儿微微红了脸，她也不穷追不舍，转脸看着苏蕙欣喜的样子，淡淡地说：“小姑娘家就该穿点儿鲜亮的颜色。现在，唉！”

李瑞晶为了转移话题，拉着赵新芹问：“大嫂，你打哪儿买来这么鲜亮的布料啊？”

赵新芹略带歉意地说：“这是我从家里翻出来的箱底，现在市面上好像买不着鲜亮颜色的布料呢。”

苏蕙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问李瑞晶：“妈妈，我可以试一下这件新衣服吗？”

李瑞晶回过头，笑着说：“终于忍不住了？试试吧，让你大舅母看看。”

苏蕙喜形于色地一笑，独自跑到炕上角落里，脱掉身上的衣服，动作麻利地换上了那件鹅黄色绣花的新衣服。她背对着炕上的长辈们，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衣服前襟的绣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慢慢走回长辈们身边。

王桂枝、赵新芹和李瑞晶都打住话头，齐齐看着脸色微红，神情略显羞涩的苏蕙和她身上的新衣服，忍不住一起发出感叹。

鹅黄色的衣服给苏蕙偏瘦的小脸增加了一抹明显的亮色，带来几分娇嫩。衣服的尺寸稍微有点大，穿在苏蕙瘦削的小身板上，有一点宽松，却意外使前襟盛开的花朵有些随风摆动的感觉。原本只是清秀小女孩的苏蕙，仿佛立刻就变得明艳动人起来。

“哎哟，我女儿还挺漂亮的嘛。”李瑞晶率先惊叫起来。她口不择言地连声感叹道：“果真是人靠衣裳佛靠金装，这衣服一换，就像换了个人儿一样。”

王桂枝微笑着点头，轻声重复着：“女孩子家就要穿鲜亮点儿的衣服。这才是小姑娘该有的样儿。”

赵新芹笑得合不拢嘴。她热情地拉着苏蕙的手说：“瞧咱蕙儿多漂亮，把大舅母的手艺都抬高了。”她仔细检查了一下苏蕙穿着之后的样子，微微蹙眉，轻声说：“大舅母考虑不周，这尺寸大了一点儿，不是太合身呢。”

她抬起头，看着苏蕙兴奋的小脸，商量着说：“蕙儿，要不然你先脱下来，大舅母拿回家给你改改？”

苏蕙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有点紧张地用小手拉住衣服的下摆，心里极不愿意把这件衣服再拿出自己的视线。但是，她知道大舅母是好意，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行了，大嫂，不用再麻烦了。”李瑞晶笑着开口婉拒了赵新芹的建议。她直截了当地对大嫂说：“反正蕙儿还要长，稍微大一点，可以多穿些日子。”

赵新芹不再坚持，苏蕙悄悄松了一口气。她很感激地看了一眼李瑞晶，可惜，妈妈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小表情。

从此，苏蕙留下了一个深刻的“绣花”情结。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但凡遇到合适的衣服，有绣花的款式，一定会是她的首选。

苏隽看见苏蕙穿着新衣服，漂漂亮亮的样子，也吵着要新衣服。

赵新芹有点为难地拿出一个套着绣花枕套的小枕头，笑着说：“大舅母没有给睿睿做花衣服，只是做了一个蚕粑粑枕头。”

还没等苏睿有所反应，李瑞晶已经惊喜地接过小枕头，高兴地说：“大嫂，你真是太好了！南方天气热，睿睿从小爱长痱子、疖子，有这个枕头能帮助清凉去火，太棒了！”

苏睿扑过去，一把抓过小枕头，仔细看看上面绣的碧绿的荷叶，金黄的鲤鱼，咧开小嘴笑了。他抱着小枕头，高兴地说：“我的，我的小枕头。”

李瑞晶看着兴奋的小儿子，轻声提醒道：“睿睿，大舅母给你做了小枕头，你应该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