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前些天，我如同往常一样，起床后骑着车到新开的菜市场买菜。说是新开的，其实已经有好几个月，只是相比于被封的那个老旧的菜市场，这里设施是崭新的，功能区也更完善，所以我总喜欢说它是新的。

外面很冷，风裹着刀子刮过，脸和手都有些疼。走进菜市场的一瞬间，我明显感觉到温度比外面低了些，好在里面没有风，否则这里湿漉漉的空气怕是可以结冰了。菜市场人来人往，吆喝声夹杂着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我也走了进去，挑选着想买的菜。

“要点哪样？”一个有些熟悉但不大的昆明方言在耳边响起。我还没抬起头，就看到一双微胖中透着些紫红的手在眼前一晃，翻弄着那些新鲜的蔬菜。“这些都是新鲜呢，早上才拿来，看看嘛。”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在挑选之余，又瞟了眼他的手。这个还有些孩子气的小伙有些胖，手背和手指上本来就肉肉的，现在长了冻疮之后，两只手更是肿得厉害。有几个手指的冻疮还没有裂开，看着有些泛紫，估计再过几天，也差不多要裂开了。那些创口裂开的手指，难受不说，要是在这样的天气碰到冰冷的东西，更是疼得厉害。可他就像完全没有感觉一样，麻利的把我挑的菜装进袋子，任由菜叶上的水打湿整只手和衣服，转身称重的瞬间，我看到他的裤脚和鞋子也湿了大半。

他的动作比原来熟练了很多，称重收钱找补一气呵成，递过钱的瞬间，他笑着说：“有需要再来啊。”我回应了一声，然后走开了。

在菜市场转了两圈，才好不容易把今天的菜买好，路过他摊位的时候，看到他将摘拣过的菜放在水里认真的清洗着，心里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的菜看上去要比别人的新鲜和干净，原来是摆出来之前，他已经清理过一遍。不过这样的天气，洗菜真的很需要勇气。

天气热的时候，很多小贩也会把菜理整齐，洗干净摆好了买。只是天气慢慢变冷，很多人都不会那样做了，偶有几个，也只是不断的拿着喷桶往蔬菜上洒水，只有他和别人不一样。

02

顶着寒风回到家，放下菜后我忙跺着冰冷的脚取暖，没由来的，又想起了和那个小伙子第一次买菜的场景。

那天天气很好，我看到他摊位前的菜很新鲜，各种蔬菜干干净净的成堆摆放，有的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水滴。多好的蔬菜啊，我不禁停下脚步，“青花怎么卖？”我随意的拿起一棵看了看，果然很新鲜。

他转过身看着我，脸微微红，神色有些不自然，两手在裤缝上来回擦拭着，张了张嘴，不过我完全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

“怎么卖？我又问了一遍。

他有些腼腆的看着我，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稍微大了一点，我只是隐约听到“一斤”两个字。看着他的样子，我想他可能是个新手，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没听清，怎么卖？便宜点嘛。”

他可能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小，于是走上前一步，“青花八元一公斤。”

这次我终于听清楚了。“给我一个袋子。”

他递过来一个袋子，嘴动了一下，但没说什么，过了几秒钟，他才说：“这些青花都是早上拿来的，很新鲜。”只是声音有点结巴。

他把菜递过来的时候，我接过了找补的钱。看着两张一元的钱上面放着两个一角的硬币，我不由一笑。真的是个新人，要不然肯定是找补两块五的。

临走前，我顺口问了一句：“你今年多大了？”

他明显一愣，然后回答我，不过声音还是有点小，我没有听清楚。他估计也意识到我没有听清，“刚满十八。”他提高了分贝，还朝我笑了笑。

我也笑了笑，然后提着菜回家。

03

吃饭的时候，妻子笑着说：“你炒的青花真的越来越有水平了，大厨啊。”

“主要是菜新鲜。”我笑着说。“就是我经常带你去买的那家，那个小伙子，想起来没？”

“哦，那个小伙子啊。我有印象，他的菜总是很干净，很新鲜。刚开始很腼腆，不过现在熟练了很多。”

“你也注意到了？”

“是啊，原来都不怎么说话，现在都会和我们打招呼了，估计再过段时间就成老油条了。”

“环境改变人嘛，即使是内向的人，在那样的环境中，也会变得和其他菜贩子一样的。”我抬起头，看了眼寒风呼啸的窗外，“他才十八岁，你知道吗?”

"不会吧，那么小。虽然我觉得他很年轻，但怎么着也得有二十岁左右吧。”

“我问过了，他真的十八。”

“很挺不错哦，十八岁的孩子能这样。”妻子吃了一口菜，补了一句，“一个人做事情，真的很辛苦。他真的很了不起。”

“你怎么说他是一个人？”我有些疑惑，因为在那个菜市场中的营业时间稍长，菜贩子一般都是两个人换班。

“不管哪个摊位，我至少看到过两三个不同的面孔，唯独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你这样一说，我也感觉好像是。”我努力的回忆着，希望能在脑海中找出一些他不是一个人在努力的证据，可最终都是徒劳。其他人有的是夫妻，有的是兄弟，有的是几个人合伙，这样不仅可以轮休，事情多的时候也不会太累。想着想着，我就想到了我曾经一个人工作时的场景，那种孤独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的。

可能是心里有期许，我回了妻子一句，“这也不能证明什么嘛。”

“还有啊，他每次吃饭，都是吃快餐。”

我一时间接不上话，因为周末偶尔懒床，去到菜市场的时候，差不多赶上他们吃饭的时间。挣扎在底层人，都知道生活不易，所以大多都是自己带饭的。

我想了想，“对，他应该只是一个人。有时候他不在，也没人换他看着。”这就是现实，为了生活，不管什么样的苦和泪，都要承受。不过，这个冬天也太冷了点，我在心里默默的想。

“昆明是越来越冷了，菜市场更冷。生活，不容易啊！”

“为了梦想，这点冷算什么。”我脱口而出，声音有点大，说完，我自己都有点莫名其妙。

妻子明显一怔，然后夹了一筷子菜给我，“是啊，只要有梦想的人，才会那么努力，才会那么无所畏惧。”

04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天空经常都是灰蒙蒙的，如果没有事情，我们一家人就窝在家里不出去，可纵然是这样，我的两只耳朵还是长了冻疮。热的时候特别想抓，但抓完之后更疼，冷的时候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还有一双耳朵，碰一下也是钻心的疼。

妻子边给我捂耳朵边调侃我，“你这耳朵，悄悄的割下来凉拌了估计你都不知道。”

“你敢吃么？”

妻子咯咯的笑了，“幸好你的双手没有生冻疮，要不然会更难受呢。”

我看了眼伤痕犹在的双手，“好几年没用生了，不错。”

“早去早回，今天要去拿你订做的衣服了，都拖了好几个星期了。”我出门买菜钱，妻子叮嘱了我，“那边也是催了好几次了。”我应了一声出了门。

来到他的摊位边，还没有说话，他就利索的拿出袋子准备好，“给是要点青花？”

我笑了笑，“怎么卖？”

“今天就只剩这三棵了，一起拿了吧。”他微笑的看着我，顺手把袋子搓开。他拿袋子的时候，我看到他的双手已经完全长满了冻疮，一双手就像历经了几十年炮火摧残的老树根，惨不忍睹。

“恩，好。”他将菜放进袋子，转身放在电子秤上，“四块。这个菜苔要不要？今天就剩最后一把了，很新鲜。一块五一把的，这最后一把，一块钱给你了。要不要嘛？”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才几天不来买菜，怎么感觉完全是两个人了？

“真的好吃的，又划算，最后一把一块给你了。”

我还在思索这道菜怎么做的时候，他已经把菜苔和青花放在一起了。“很新鲜的，要不要？”

我犹豫着说了声好吧，他就把袋子递过来，“总共五块。”

他找补的时候，乐呵呵的说：“需要再来啊！”我没回话，点点头离开了。

一路上，我脑海中都是他那双长满冻疮的手和咧着嘴笑的面孔。这样的时代，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冬天，要有多坚定的信念追逐梦想，才会在寒冷中咧着嘴笑？

睡前，我才想起来，说好的今天要去拿订做的衣服，又忘记了。店家也没有再打电话过来催我，可能是也觉得无奈了吧。

第二天清晨，我被呼呼的寒风唤醒，起床联系了店家后就过去取衣服。路过菜市场的时候，天微微亮，我正好看到他把菜从门口搬到摊位上。其他的人都是一人一边提着装满菜的大箩筐，只有他弯着腰，费力的拖着箩筐后退，然后小跑着出来，又拖另一箩筐。

我看到有人喊了他一句，他抬头说了些什么，然后又弯下腰拖着箩筐，旁边的人爽快的笑声传了出来，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竟然在这寒冬的早晨笑得这般开心。

似乎是被感染了，我迎着寒风，哼着不着调的小曲走开了。或许，只有梦想，才不会让冬天不再寒冷。

呼......冬天的风特别大，吹得落叶漫天。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只是云层薄的地方，隐约有些光亮。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