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001

我叫陈白凡,是一个杀人犯的女儿,我十二岁那年被顾清疏家收养了。

第一眼看到顾清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喜欢他。

尽管他很冷淡,冷淡到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

顾清疏是个完美的人,长得好,学习好,体育好,游戏好,人缘好,特别是女生缘。

顾清疏的爸爸顾饶是政府高官,妈妈凌曼路成天和一群阔太太逛街去美容院打麻将。

我也不知道这么高高在上的人为什么会收养我这么一个杀人犯的女儿,以至于他们到孤儿院来接我的时候,让我受到了惊吓。

那是第一次见到顾清疏,十五岁的他穿着白衬衣和挽至脚踝的浅色牛仔裤,白色的袜子和黑色的万斯。黑色的刘海在微风的吹动下轻轻晃动着,白皙的皮肤没有任何杂质,唇红齿白的样子真好看。

特别是那双桃花眼,长长的眼睛和略弯的眼尾,水汪汪的眼睛周围略带着一丝淡淡的红晕,长长的睫毛印下了一片阴影,不同的是,即使黑白分明的眼珠也让人有似醉非醉的感觉。

至于顾清疏身旁西装革履的爸爸和浓妆艳抹的妈妈,我全都记不住了,那一刻,我的眼里只有顾清疏,我的世界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

比起他,我穿着不合身形宽大肥胖的灰色长袖,里面套着白色的背心,院长说,初次发育的我已经不能再随便套着一件衣服到处跑了。

唯一一条合身的牛仔裤已经穿的破了洞,白色的长袜子被我拉的老高,黑色的帆布鞋已经穿的脏兮兮的。

脸倒是干干净净,只是院长好不容易逮着我给我扎的两个辫子已经变得松散凌乱。

我觉得我们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是上流社会高高在上的少爷,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过着被别人迎合讨好的日子。

我是底层社会的小老百姓,从八岁起还得背上一个杀人犯女儿的称号,不过也没差,就算孤儿院其他小朋友不和我玩儿,他们也不敢欺负我。

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有一个高我一个头的男孩抢了我的苹果,还带头孤立我,说我是杀人犯的女儿,就该去死。我顺手拿起手边的小木板凳就往那个男孩脑袋上砸去。

后来,我记不清了,反正流了好多血,从哪儿之后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了。也没人愿意和我睡,他们告诉院长,怕我半夜起来杀了他们。

院长让我和她一起睡,好处就是我总能吃到比其他小朋友多的水果,坏处就是院长每天都要对我进行思想教育。

顾饶来的时候,院长告诉我一定要好好做个乖孩子,到了新家要听话,不能给新的爸爸妈妈和哥哥添乱。

我冲着院长做鬼脸,说,不。

说完就想跑开,谁知道顾清疏一把抓住我的手,说:“陈白凡,跟我们回家吧。”

他的声音真好听,就是有点冷。

我看着他那么好看的样子,认认真真的看着我的眼睛,眼神里面有一丝坚定。那一刻我什么也没想,眨巴眨巴了眼睛,说:“好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他说让我跟他回家吧。

家这个字,说不喜欢是假的,即使我希望我爸爸没有被枪决,即使我希望我妈妈没有因为那件事而离开我,即使这样,我也一直希望我能有个家。

而且,奇怪的是,我的身体并不排斥对他的肢体接触,即使他冰凉的手抓住手更加冰凉的我的时候,我也没有下意识就要甩开。

院长带我回去收拾行李的时候,摸着我的脑袋对我说:“凡凡,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来收养你,你一定要听话,不要被送回来,顾先生是政府的人,你以后的生活一定会好起来的,忘了孤儿院的一切吧,也忘了你以前的那个家,重新开始吧。”

我拽过床边上的大河马公仔,那是我带着不懂事的小朋友捡了好久破烂买的,我一只手环住的河马的脖子,说:“我不要,院长我以后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凌曼路满脸微笑的敲响了敞开的房门,说:“凡凡,不用收拾东西了,所有的东西,妈妈都会带你去买新的。”

我站起来说:“正好,院长你把我的衣服给他们吧。”说完,我就抱着大河马走向凌曼路,凌曼路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笑意,亲切的拉着我的手,对着院长说再见。

顾清疏在车里等着我们,顾饶站在车外,看着我们过来,连忙迎上来,笑着摸摸我的头,然后给我打开了车门。

真好,顾饶摸我头的时候有爸爸的感觉。

一路上,顾饶和凌曼路对我嘘寒问暖,问东问西,反而顾清疏一句话也没说。

后来,我才知道,顾饶被收受贿赂的传闻缠身,正直他升官的关键时期,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消息,或许是他的对手,反正他和凌曼路商量过后,决定来孤儿院收养一个孩子,然后买通媒体炒作,盖过那条贿赂的新闻。

原来,顾饶早就安排好了记者在孤儿院偷拍,我被顾清疏拉着的照片,我被凌曼路带着妈妈笑容圈在怀里的照片,还有顾饶笑着迎上来给我开车门的照片,第二天全部登上了各大报纸,上了各种社会头条新闻。

第二天家门口堵满了记者想要采访顾饶,顾饶都一一谢绝了,说什么他和夫人就是真心喜欢这个小女孩,就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还希望大家不要大肆报道,不想对孩子造成影响。

可以的,顾饶很精明。

这番话一出来,立刻就有人开扒我的身世,说我是四年前那个震惊S市杀人案的凶手的女儿。

说我妈妈因为我爸爸嗑药,对她施暴,拿钱去吃喝嫖赌,受不了才自杀的。

屁。你们不知道不要乱说好吗。我爸爸没有嗑药,也没有对她施暴,更没有拿钱去吃喝嫖赌,是我爸爸让我妈妈带着我离开的。

因为有三个人在我妈妈买菜回家的路上强奸了她,第一天回家的时候,我爸爸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第三天我妈妈又遇到了那三个男人。

第四天的时候,妈妈去买菜拿走了桌上的水果刀,脸上坚定又害怕的表情让爸爸觉得不正常,爸爸再三追问,妈妈也什么都没说,只是说自己有点不舒服,去买菜的时候会顺便看看医生。

爸爸感到奇怪,拎起门背后的铁棒球棍,远远的跟在妈妈的身后,在门口不远处玩儿着啃苹果的我也远远的跟在了爸爸的身后,我想,他们一定在玩什么我不知道的游戏,看着爸爸手里的铁棒球棍,我也找了一根小树枝晃悠着。

到了一个平时很少有人路过会路过的拆迁点,突然从一个死胡同里面冲出来三个男人,把我妈妈生拉硬拽的拖进了那个没人的死胡同里。

妈妈似乎做好的赴死的准备,一直藏在包里的手拿着水果刀冲着三个男人说:“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你们。”

三个男人丝毫不畏惧的上前,抢过了妈妈手里的刀,丢在了旁边的垃圾堆里,妈妈失去了唯一的武器,害怕的向往旁边的墙上撞去。

就算死了也好,这样的身子怎么面对他。

三个男人摁住了妈妈,把妈妈堵在墙上,一点退路都没有。肮脏粗糙的手掌在妈妈的身体上游离,被捂住的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从眼里掉下来混着汗液往下滑。

因为抗拒想逃离而扭动的身体在他们的眼里成了诱惑,也许是骨子里面那罪恶的因子,越是反抗,他们就越是兴奋。似乎妈妈痛苦挣扎的表情才是他们最想看到的东西。

爸爸站在胡同口停了下来,我也跟着停了下来。三两口解决掉了手里的苹果,随手把果核扔在了地上,一脚踢得老远,然后我就看见爸爸的身子在发抖,紧接着他握紧了手里的棒球棍往里面冲,我也跟着爸爸往里面冲。

然而,我在胡同口就停了下来,眼前的景象吓坏了我,吓得我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唇,狠狠的攒着手里的小树枝。

平时温柔笑着把我举过头顶的爸爸疯了一样抄起手里的铁棒球棍就往那三个人身上砸,亲眼看见自己心爱的女人被侮辱的场面让他愤怒的红了眼,即使要逃跑的人,也被爸爸大的出奇的力气拉了回来,把是那个人踢倒在地上,因为愤怒而将铁棍狠狠的砸在那三个男人的身上。

尖叫,哭泣,求饶。

渐渐的,没有了声音,而爸爸红着的眼睛还死死的盯着三人,手里的铁棍也还在狠狠的砸着。带血的铁棍一下下的狠狠地落在三人的身上。

三个人被爸爸砸的血肉模糊,鲜红的血在肮脏的胡同里面流淌,狭窄的胡同里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一旁的妈妈长大了嘴巴,旋即要拉着爸爸往巷子外面跑。爸爸却一动不动,任妈妈这么拉这么哭也没有反应。

好一会儿,爸爸丢掉手里的钢棍,双手捧着妈妈的脸,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说:“带着凡凡,离开S市。”

妈妈抓住爸爸的手,说:“你呢,你也和我们一起走,我们离开S市,我们去乡下,我这就去把存折里面的钱取出来,你快回去换身衣服带着凡凡收拾东西,然后等着我回来.... ”

爸爸打断了妈妈的话:“快走,再不走你也会被当成帮凶的,带着凡凡走!”

“不是的,我们,我们这只算正当防御,是他们,是他们先.....”因为抽泣哽咽,妈妈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

“带着凡凡走,好好活下去。我爱你。”

爸爸说完就推着妈妈让她离开,妈妈看到了爸爸眼角滑落的泪珠。

妈妈已经说不出来一句话,深深的看了爸爸最后一眼,仓皇的跑出了胡同,却看见了眼睛瞪的死死的我,妈妈也来不及捂住我的眼睛,拉着我就跑。

接下来,爸爸去自首了,爸爸的沉默让所有人感到震惊,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杀人理由也不回答,就连为他辩护的律师也感到棘手,因为他什么话都不说。

然后,爸爸就被判了死刑。

爸爸让S市的人感到害怕,也让S市的人感到安心。

如果爸爸没有被抓到,S市的人害怕哪天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现在爸爸被抓到了,S市的人觉得一颗定时炸弹解除了。

也许,是爸爸那固执古老的观念,他不愿意他爱的人名声受一点点诋毁,他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妈妈的名声。

最后,爸爸被判了枪决。

妈妈红着眼睛拿着所有家当带着我离开S市,可惜事与愿违,死者家属找到了我们抢光了我们所有的钱,对着我们一顿拳打脚踢,哭泣谩骂充斥着我的耳朵,妈妈为了护住我,活活被他们打死了。

我的妈妈,就这样死在了我的面前。

被拽掉的头发,被扯烂的衣服,被打得满身都是伤痕。最后我妈妈倒在了我的身上,太重了,一切都太重了。

他们说,我爸爸被枪毙一遍不够,我爸爸应该被千刀万剐。

他们说,我和我妈妈也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应该和我爸爸一去死。

再后来,他们花钱摆平了我妈妈的死,把我丢进了孤儿院里面。

整整一年,我没有说过一句话,我以为,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我以为我就是个行尸走肉,我的灵魂已经跟着爸爸妈妈死去了,只有肉体还活着。

“好好活下去,凡凡,这是我和爸爸对你唯一的要求,我们爱你。记得,好好活下去。”

这是我听见妈妈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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