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涯草
(一)
自从父亲一年前逝世以后,我们家的小屋里怪事不断。听母亲讲有一段时间她整夜合不了眼,生怕那些迷离的怪物殃及于她。
我家的老屋听人讲是由爷爷的爷爷靠给地主放羊才盖起来的。解放后不仅分到房子,还分到了三十只羊。也就是这群羊成就了后来的爷爷,让他在六十岁时身价过万。
也许这不算什么稀奇之事,可小屋的选址似乎不尽人意。先是爷爷把辛苦积攒的几万元借给远亲,最后对方被火烧死,爷爷才窝心而去。这事本是没有告诉家里任何人的,直到听爷爷生前的密友提起,奶奶才从破旧的小屋里找到借据……
迫于当时我才不过十岁,钱是否归还已经不知晓,只晓得从爷爷死后家境就一落千丈。巷子里的人就议论我们家的屋子不吉利。
再说母亲的事吧。
父亲走后,我和小妹都外出打工去了。而哥嫂由于花钱为奶奶和父亲办了丧事心里很不舒畅,就很少来老屋走动,于是小屋就只剩下母亲孤零零一个人了。
老屋是座南向北的,长约七丈,宽只有一丈五。院子几乎没有,被一棵高大的杨树占居着一平米的地方。
现在想起来,爷爷若没有早先砍那棵树也许就不会早走,因为就在他看不怪从树上掉下太多的鸟屎而伐掉它的第二年,他就染了胃癌。怪哉,难道草木也懂妖术?
父亲是积劳成疾的,可是也是因为砍了门前弯杨树的枝才因病去世。我越来越害怕了,不敢再回到那间老屋。母亲常说听到后屋的楼上一到晚上就有人走动的声音,好像是父亲回家拿东西。有时又说他是来拿楼上的铁架,好为我成家做门准备。大哥知道她这是一种幻觉,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后来母亲不知何故每天都要去父亲的坟前哭诉,哥哥这才带她去了医院。
有一阵子母亲很听话,按时吃药,还扬言为了我和妹妹一定要好好生活,并说一定要为我成个家。可没有过多久又变了主意,说哥哥想毒害她,坚决不再服药。妹妹从遥远的山西回到家,侍候了一阵子也有好转,可没过多久,母亲还是不愿意吃药。万般无奈之下,哥哥找来绳子绑了喂她吃,也为了不让她到处疯,因为有邻居看到她多次跑到高速路上嘴里嘀咕着要撞车。
也许这一次击怒了她,之后她整天不在家住,直到气绝身亡。
当我从沈阳市赶回到家中为她送葬的时候,才最后一次看到她。可她早已入殓,躺在漆黑的棺材里。掀开厚厚的被子我终于看到她撞死在马路上时留下的伤痕。我只喊了一声‘妈,我回来看你了’就已经泪眼模糊。
(二)
乡下有为亡者守灵的旧俗,听说人死后七七四十九天灵魂都不会散去,会一直在家中游荡。
听完母亲生前的一些事,加之长途归来,我已经疲惫不堪了,想到没有为她守灵就合衣躺在她的灵柩前。
刚躺下不久就感觉身边多了很多亲友,有哥哥、妹妹、表哥、姑父等。我依稀听到他们在议论父母的为人,以及关于老屋长年以来鸡犬不生的猜测(我们家打我记事起,养的猫啊狗啊都不能长生,很快就因不同的原因死去)。难道说这都缘于老屋的选址?
忽然,紧闭的屋门被人敲响了。而此时正值午夜一点,谁会这么晚来呢?有人开始猜想,有人说坚决不要开,可能是鬼来收你母亲的魂魄了。怎么办?
“哐哐哐,哐哐哐,……”
一声比一声强,这时胆大的三表哥一下子坐起来去开了门。
天哪,一个奇丑无比的妇人站在门外。只见她身上穿着发臭的古代合服,两只眼睛特别可怕,像两只牛眼,几乎要掉下来了。她说话的声音让我真的想到了鬼。
“……都不要动,一动大家都完了。无皮牛就在外边,他们专吃人肉。”
我感觉自己的所有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把你父母的尸体已经运回来了,现在,谁愿意送我回坟场?”
啊,原来她住在坟场,可是人鬼两家,谁去不会送命吗?再说无皮牛到底是什么,有多厉害谁知道呀?
我有点不信,这样一个妇道人家会运回父母的遗体?只见她吸了一口气,两只单床就缓缓地飘了起来。
轻轻地掀起棉被,我先看到了父亲及那张蜡一样的瘦脸。再往后看,果然看到了母亲那向外翻着的破裂的上嘴唇。
我几乎惊恐地要喊出来了,可是似乎动弹不得,最后还是三表哥拿了家里的桃木剑随她走了。
(三)
无皮牛真的来了,就在那妇人被送走之后,大概是凌晨三四点吧。
迫于几小时前的惊险,大家睡意全无。方便的方便,吸烟的吸烟。只有姑夫一个人在老树的遗址上打开龙头洗了把脸。等大家重新躺下并睡着之后,我却无法入睡了。
三表哥送妇人还不见回来,门自然是虚掩的。更因为没有人敢去关掉它,包括我。
夜静悄悄的,风把门外无家可归的气体通过门缝传递到大厅里,阴森吓人,落叶也在门外的街道上婆娑地轻唱。
父母的遗体就放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现在关于父母和我的往事浮现在我的脑海。
这一生父亲只打过我两次。一次因为吩咐我找乡亲用骡子翻地我没做打了我,另一次是因为我和妹妹抢他从电厂捡回的小半导体。
而他的爱却是一直延续到他去世的。最让我感动的是在我求职无望的时候,背过母亲拿出自己私藏的五十块钱,十分内疚地告诉我只有那么多,并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告诉母亲,因为那些天家里已经快揭不开锅了。
现在可恶的无皮牛要来吃掉他的尸骨,我岂会袖手旁观?
又想到了母亲的可怜,倘若父亲去世后我执意留下来陪在她身边,她至少还能多活很多年。
记得最清楚的是某年冬天,因为没有钱买煤不得不和她去捡玉米秆,那时根本不知道体贴她。等她去集市上给我买包子回来,我竟然睡觉了,一车的烧过的玉米秆硬是把她染成了一个“挖煤工”……
门外的嘈杂声把我从回忆中拉回漆黑的大厅。天还没有亮,我很想挪动一个身体,好找一个武器自卫,可是怎么也动不了。
门终于被撞开了,我也终于看清了无皮牛。天哪!它们真的没有皮毛,一眼就可以瞅见发达的带血丝的肌肉,倘若你看到过刚出生的耗子,就会想象到无皮牛的样子了。
一共进来了三头牛,个个像披了一层塑料膜一般清晰,而每头牛都瞪着鼓起的大眼睛在大厅里找寻着。
怎么办?三表哥还没有回来,桃木剑也被他带走了,谁来帮我?
我又一次惊恐万分,不敢大口出气。就在我摒住呼吸,想看个究竟的时候,领头的一头发现了我这个无眠的人。
它来到我的身后,在我的头上嗅了又嗅。我巴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或者变得腐臭,好逃过此劫。毕竟我直到现在仍不能动弹。
它开始在我的头上抚摸的时候,我无助而又无望地闭上了眼睛。完了,我肯定要被它吃掉了。
忽然我感觉是一只人手在我的头上,先是顺时针转三圈,再是逆时针三圈,最后口中念到:吃掉你这个不孝之子,双亲去世只落那么点泪,现在还装腔作势为他们守灵……
听到这些话,我的心里有无限愤怒,拳头攒得紧紧的,嘴也蠢蠢欲动。
“你这个畜生!”
我从心底终于喊出这如晴天霹雳般的五个字,刹那间无皮牛不见了,我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宿舍的床上,隔壁不远处是鼾声如雷的同事小孙。我的被子早已被汗水浸湿了。
天终于亮了,很好的太阳。
2006年作于成都芳草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