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众友纷纷晒康乃馨,秀母女情。
我想起了故乡花石的马家岭,娘长眠在那山坡上整16年了,爹随后也走了12个春秋。前日已立夏,草木皆绿,不知坟头是否蔓生了荒草。隔着千山万水,这个清明没有到爹娘墓前磕头敬香,多梦还乡,不能自已。
一整天,眼前晃来晃去的是竹林里的老屋,和走远了的童年。砖瓦不存,娘说过的一些话,犹在耳畔。
深夜,靠着床头,有些恍惚,随手在朋友圈里编了一小文《忆母亲二三事》。
醒来开机一看,我的那篇短文像一枚小鱼钩,在家族群里引出了一串陈年旧事。家姊家兄,堂哥堂姐,全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感念我那聪慧、善良、贤淑、大度、能干的娘。
儿时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我脑子里蹦了出来。当晚,我又速写了《追忆母亲的故事之四》,记录了母亲等待一中午,退回弹棉花师傅多找的钱的故事。
琐碎小事,絮絮叨叨,发在微信朋友圈,估计也没多少人会有耐心点开瞅一眼。超出预料,连赞带评论,关注者愈百人,占圈中好友近三分之一。家族群里,大家思我娘的不易,念她的种种好,痛老人家的劳累和苦楚,恨那个时代的疯狂与残酷,心有戚戚焉。
亲情奔涌,写作的灵感,如水一样压不住往外涌动。朝九晚五的工薪族,白天忙得连轴转,晚上继续灯下熬夜,一连写到《追忆母亲的故事之十二》。我想用最平实的文字讲述我娘生前的一些善举,记录我娘说过的一些明白话,不评述,不抒情,只做一个故事的记录者,传给我们的后代,让他们记住曾经有那么一位先辈,用她的一生在关爱他人。
这些朴实的文字,牵动了许多亲友的注目,多得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同学红梅和晓临是中学的语文教师,好几则《追忆母亲的故事》,被当作范文,在教室传阅;闺蜜煜要了故事的全套word版,作为家风教育的教材,打印给女儿学习;老乡鹏每每读完,都会用心地写下大段大段的感慨;还有一些长期“潜水员”,追读了每一篇后,还露面留言说期待下一个故事;更不要说,家族的亲人们,他们不断地提供素材,特别较真地纠正个别失实的细节。
有了众人的鼓励,我像一台加了油的马达,文思泉涌。列下一页文稿目录,接下一段时日,我将继续追忆讲述一个个有关我娘的故事。
我记录的都是凡人小事,我的娘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她的一生没有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也谈不上为国为党作出了多大的贡献,几篇小文为什么能引起这么多关注呢?细思忖,该是因关乎家风传承的这个话题吧,或许也因为对那个荒谬时代的反思。
我娘说过的那些话,“人心都是肉长的,要将心比心”,“人亲骨肉香,一辈子最要紧的就是亲人”,“娇儿不孝,娇狗上灶”,“帮人就是帮己”,“多替人家着想,吃不了什么大亏”……朴素如田埂边小白菊一样的话语,入耳很熟,每一个孩子都曾听自己的娘说过。
我娘做过的那些事,相夫教子、孝老爱亲、友爱邻里、热心助人等等,很多读者也目睹过自己的娘种种善举。舂米声砰砰,织纴声轧轧,自古以来,许多中华民族的妇女都具备这些传统美德。
一个人、一个家族的历史,才是更接近真实的历史。我的家族,起起落落几代人,跟随现代中国的变迁而沉浮。我的爹娘,人生几十年,亲历了社会的一些重大历史事件。我的娘所经历的酸甜苦辣,反映了那一代人的沧海桑田,很多家庭也曾遭受过如此的不幸和伤痛。
从我记录的这些故事里,或许读者能找到自己或自己亲人的影子,能重现过往的岁月,勾起亲情的回忆,立起对传承良好家风的企盼,迸发对那段历史的重新审视和反思,于是文字在我们之间架起了共鸣的小桥。
檐溜凝冰,瓦砚为之穿。一种文化之养成,必待其有数代人漫长的累积。在一家族,作如是观;在国家、社会,也应作如是观。
爱文为文的我,读别人,写自己,曾经很多年为如何创作有价值的文字纠结着。自16岁发表第一篇中篇小说以来,就有师者担忧我的文学视觉太小我。出版的《一叶青荷》、《在水之湄》两本散文集,收录的也大多是些小女人情怀。在文化大散文盛行之时,我特别渴盼能写出汪洋恣肆、大气磅礴的“大我”,我甚至曾全盘否定自己所写文字的价值,为自己的小散文羞愧得辍笔藏拙。
磕磕碰碰地走过些路,零零散散地读过些书,断断续续地作过些文,如今,人到中年我不仅没练就放眼世界的眼光,反而将笔触缩回我的故乡花石古镇,沉浸在讲述我娘说过的一些话里,是不是一种退缩呢?
莫言一辈子写他的东北高密乡,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沈从文的《边城》,路遥的《白鹿原》,贾平凹的《秦腔》,王跃文的《漫水》……大作家们终生描写的都是自己所成长的土地、所爱的亲人和所体验的人生经历。
高山仰止,我这样的小作者,虽然在某些媒体和聚会被称之为作家,可我从来不敢以作家自居,充其量算是一名执迷不悟的文学女中年,我不敢斗胆做梦写下多有份量的大文学作品,惟愿能用我的文字传达内心的善意,以此作为与人交流的最好方式,并为我的后代留下几页念想,足矣!
岁月的脚步迟滞也罢,从容也罢,急躁也罢,往昔总是会过去,我想把心灵深处眷恋的情感,集一册与生命同在的涓涓血脉——《记住娘说过的话》。
是为自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