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开篇时,他是劳父子,垂垂老矣。舞台上两个学生极具浮华的表演着他写的那出仙凡之隔,而他静坐一隅,场景里穿插着他和小儿奔逃的回忆,伴着如今的他萧索成一幕背景。突然,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突然跑来问了他一个问题——既然相爱,为什么不突破重重阻碍在一起呢?他笑了,那是经历五十年风霜蹉跎的苦笑,这小子,无畏的样子像极了他的20岁,到底还是太年轻。
这是他的出场,不是回忆里意气风发的劳欣荣,而是耗尽了所有生命力的劳夫子,一个老夫子。而他记忆中的女主角,第一次真正的登场也是在幽冥园里一棵枯树下,容颜憔悴,抵受着身心上一波一波的痛楚,无论如何都不去否认他们的爱情,虽五十年未老,却可能是朝为红颜,暮成枯骨。
这是故事的开头,于他们却是即将结束。
天外飞仙里二公主与劳夫子的恋情是全剧的一个契子,又可以说是贯穿全文的一条线索,小七一开始下凡与童远产生纠葛是为了救她的二姐姐,香雪海与上官家三世的牵绊开始也不过是狸猫为了二公主去救身受重伤的劳欣荣。一切的一切,他们是故事最初的绳结。
他们的相遇,如今想来,幼稚的有些可笑。那时的劳欣荣翩翩少年,意气昂扬,去庙宇质问满天神佛,本来可以被一笑置之的事,偏偏就嚷出了玉小儿,那样的一个女子,突然出现在古朴的庙宇中,仪态悠然,恍惚间,一阵清新的风拂去眼前的陈旧,远处飞鸟啼鸣,惊皱早春沉寂的湖水,他只觉看过的所有春色都及不上她盈盈一笑。她该是觉得眼前的少年轻狂的可爱,于是温柔的为他祝祷,一时心起,抓抓他的头发,捏捏他的鼻子,然后告诉他,凡人被这么摆弄尚且恼怒,何况神佛。结果劳欣荣有些呆的说了一句,我想神仙也是乐意被摆弄的。
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你。
玉小儿也难得的有一些愣住了,这个坏小子,可是,就这么爱上了。他与她,大抵是对方命中的劫。相遇,相爱,被迫分离,两地相思,不到一集的内容里,欢乐趣,离别苦,世间千般万般的谴倦,戛然而止,以至于后来每每回忆,总是会想起,当年要看的桃花,还来不及抽蕊。
劳夫子曾说过一句话,爱可以爱到不爱的境界。当时觉得有些牵强附会,他说,如果当时分离时劳欣荣说一句我不爱你,抑或是玉小儿说一句我不爱你,结局会不会大不相同?会不会免了50年的两相煎熬?后来,才知道所谓不爱,是为了对方的一世安好。
但当时劳欣荣与玉小儿断不会说这句话,那时,他年轻热烈,她温柔深情,这不爱,哪里说的出口。所以这四字,兜兜转转,也只能被历经风霜的老夫子大笔一挥写在了纸扇之上,二公主脱离了幽冥园,安静不屈服的思念着他。而他,仿若即将湮灭的残烛,却固守着她留下的发钗,不懈的追寻着。
这四个字最终被小七用在了童远身上,只是带来的似是另一种苦楚,比起相思相望不相亲,有过之而无不及。人生没有如果,你以为选择另一种路,焉知那不是另一番地狱,不爱,从来都是借口。从开始到结局的两个人,一直勇敢的,是小儿。我一直在想,如果老夫子仍然像年轻时一样无畏,那么结局会不会不同?
比之于劳夫子,小儿的思念其实更加恬静,但也一样深沉,一如既往的坚定。二公主连同众姐妹下凡帮助小七,而劳夫子在发钗的指引下一次次追随而来,只是一道天幕,让他们一直缘铿一面。劳夫子,现在是只敢在黑夜中追寻爱人的一个老人,在这场爱情的拉锯中已渐趋自卑,他从来都是个豁达的智者,除了对二公主。玉小儿身为天庭二公主,那孤寂而漫长的岁月反而让她对所谓的长生起了排斥之心。那样如死水的岁月里,她宁愿有一道火点亮她的生命,即使她会被燃烧殆尽,也好过这没有尽头的日子,所以她更无畏,更加的勇敢。只是她忘了,那道火的生命太短暂,她想要的被燃烧殆尽的日子,却是火的一生,当火焰在时光中越发的昏黄,再也无法给予她爱情与守护时,未来,只是一个遥远且结冰的名词。永恒与短暂的差距,正是劳夫子的心结,纠缠痴绕,她玉小儿解不开。
最后,劳夫子以自己的心作为代价见到了二公主,那是一幅怎样的画面,天边隐隐泛起了红光,然后越发明亮,漫过半边天际,仿佛有星星坠落,一圈一圈,缓缓勾勒出她的身影,她旋转着,广绣摇曳,一步一步,她的面容渐次清晰,好似出水芙蓉。而他却背过身去,小儿温柔而有些悲伤的注视着他,对话里夹杂着回忆,她陪着他一起回忆当初谴倦时光,看着他萧索成夜色的剪影,泛水的眸子里是难掩的心疼与深情。
我一直认为,故事的开头,于他们却是即将结束。香雪海的法术虽让他一时年轻,但打回原型的痛苦百倍千倍的凌迟着自己;二公主将她自己变成一个垂暮老妇,要违背天庭与他相守,却也让他更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无法陪她走完属于她的一世,甚至无法阻止她变老,即使这只是幻术。既无法,那便毁了两个人的梦,他若决绝,她便能在自己走后的日子没那么绝望。所以,劳夫子最终唤来了天兵,也让自己绝望。
正如劳夫子体会不到二公主爱情里的要命的坚持,二公主也体会不好他心态里的卑微。所以二公主看到天兵天将,看到绝情的老夫子时,难以置信,甚至竭力挽回。深秋时节,所有的风景都绚烂的燃烧,在她看来,入眼皆是灰白,前一天,月色温柔,两个人还在树旁秋千下一荡一荡诉说着心事,现在,她几乎跪在他身后,却换不来他的一个转身。她的一往无前在那般的决绝面前,剩下的只是低到尘埃里的悲痛。最后被拘着消失时,心字成灰,她俯身相望,蓦然想到劳欣荣刚刚说过的一句话:
“看似短暂,我已用尽一生,小儿我已尽力。”
她最后唤他欣荣,喊得声嘶力竭,才发现,大树下叶儿如今是真正的枯黄,衰败了。
之后,劳欣荣死,玉小儿哭的肝肠寸断,从此后,寥寥残生,只剩她一人,独自思念。
无尽的日子里,突然想起那一日,她施法让蝴蝶衔来一墙之隔的劳夫子的红豆,当时装红豆的匣子散落在地,一粒一粒,好像多年的思念静静蔓延。她两指夹起它,轻轻将它含在嘴里,相思化开。一时间,心头微颤,眼眸几番明灭。她控制不住的对着墙外劳欣荣显出了自己的真身,夜色里,两个人面容相叠。
昔有妇人滴泪成血,化做相思豆。
他们之间,或勇敢,或怯懦,爱的那般深沉,寻寻觅觅,最终也还是相思无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