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只能用来回忆

印象里,永远下雨,春季,雾化的水分子漫无目的的漂浮在空中,像雾,笼罩着那座城池,微弱的灯和阳光透不过去。

远处的腿脚一深一浅的踩,人和路若隐若现。走过小巷,墙皮青灰色,白漆一层层的剥落,空气阴冷,地面潮湿,水分子们铺头盖面,结成水珠,悬在下巴口,摇摇欲坠。

常见老厂房,老街区,沉默的居民楼,土黄色,屎黄色,或是干脆明了的红砖和白灰层层叠叠的颜色。

楼与楼之间,牵着一根铁丝,晾着永远晾不干的T恤,白衬衫,红内裤,在土灰色的天空中,顺着风,缓缓飘行。

细雨的过后的季节里,雨变成一针一针的,不痛不痒,在路灯下抬头可见,飘洒地安静,顺着灯光昏沉撒下来,针针可寻

行人,车辆,雨伞,腾空而起的烟雾,垫砖下的茁壮的草,飘行的雨俯瞰着众生,又与这众生没关系。

财校底下,女生宿舍出大门右转直走再右转直走,驶入一条小路,路面坑洼,两旁是高大的树,一年四季绿叶子,树下是烧烤摊,各种肉在铁架上滋滋作响,冒出的油渗在铁架上,冒白色的烟。啤酒冰凉,折叠四方桌,塑料靠椅,白墙上放映着老电影,忽暗忽明,五颜六色的学生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路过,光和影投在年轻的笑脸上,将两个世界重叠在一起,有时美丽,有时诡异。

常去消遣,打发时间,骑摩托车一拐一拐越过人群,找常坐的位置坐下,啃一口苞米,就一口啤酒。声音嘈杂,划拳,碰杯,步子声,吆喝声,喝醉的人,交头接耳,低声呢喃。喝高的人,眼神迷离,一步一跌,嘴里豪言壮语。

我常坐的位置靠树,常一个人,安静喝酒,点烟,听风过抚过叶子,心脏推动血液缓缓缓运行的声音。

黄茶岭,建军路,有条街,名字没细看,正数第三排,满意发廊理发屋,生意不咸不淡。玻璃窗上贴满红色的大字,拔罐,正骨,按摩,剃头十元。老板娘四十来岁,健谈,鱼尾纹深刻,画着鱼尾纹那张脸,年轻的时候,据说很漂亮,常出现在傻大个的镜子里,手上的动作很慢,刮刀在脸上一上一下,停停走走,我记得她留着一头金黄色的头发,面容慈祥。

老板娘把我的两鬓和后脑勺剃至两厘米,中间留一把长的,中指和食指挑出来一小撮,银白色的剪子打碎,往右梳理整齐,两只手轻轻按住太阳穴,在镜子里左右打量我,感觉差不多了,微笑,点头,冲里屋的小女喊“冲水”

高桥,一座老桥,一条老街,修理铺,米粉店,理发屋,杂货铺,医馆,围绕着一座桥五脏俱全,逢赶集的日子,人头攒动,声音喧哗,身子挤着身子,腿脚伴着腿脚,叫卖声掺着讨价还价。油条一块钱一根,酥,脆,能用耳朵听见。碎肉汤米粉三块钱一碗,绿色葱花,白色粉条。

猪油婆的板油几十年最便宜,他儿子又高又壮,听说小时候吃生鸡蛋,用猪油伴热饭,长得像根木桩。

哑哑从桥头迎面而来,一脸媚笑,凑近了,双手合十,作揖,咿咿呀呀,没句囫囵,我递上纸烟,哑哑笑着点燃,转身遁入人潮里,下次见面仍是这副模样。

傻子带墨镜,脸黑,牙白,傻子一脸傻笑,身后跟一顺溜娃娃,娃娃们哄不散,傻子推着独轮角车,车上担着西瓜、辣椒、长豆角,我骑摩托路过,傻子挥手喊“嗨,朋友”

还有疯子,在一棵苦丁树下,疯子身边飞着苍蝇。靠潲水过活,汤饭酒菜一锅,温饱。夏树蝉鸣的时候,疯子从裤裆里掏出自己的东西把玩,旁边的地上有时候是一滩白浆,有时候是一滩黄尿。据说,疯子姓张,年轻时极聪明的任务,不过三分落榜北京大学,就疯了。他教过我一元二次方程。疯子死在2008年的大雪里。据说,那天大雪,总之很具有浪漫色彩。

高桥大多时候不赶集,零星的老人坐在桥边,安静的像颗树,零星的几个小孩在桥上嬉戏,总有打闹和嘻笑的原因,活像一阵风。东桥头,一个初长成的小女子,在街边跳绳,也许为体重烦恼,绳子啪啪地鞭打地面,跳起的时候,头发在空中晃荡,落下的时候,激起地上的浮尘。

高桥下,是流淌着的河水,在河水里流淌着的鱼,我常叫上三两老友,桥边寻棵树,寻块不深不浅的静水,拨开浮萍,静坐,看鱼钩和铅坨沉进水里,红白相间的浮飘浮在水面,随着水波动荡起伏。

有时候,也跟傻子一起钓鱼,我们抽烟、扯闲篇、笑众生皆苦,也笑自己皆苦。

我记得很长一段时间,我在这座城池这样度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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