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水的青布,慢悠悠地漫过婺女洲的飞檐翘角。廊桥下的河水泛着细碎的光,将岸边红灯笼的影子揉成一河碎金,我踩着青石板路往打铁花的场地去,鞋跟敲在石面上,惊飞了檐角下悬着的铜铃,叮当声混着远处戏台的咿呀,在晚风里荡开涟漪。
铁花场早已围满了人,人头攒动,是踮踮脚也看不完整的境遇,火光在黑黢黢的夜空里舔着木架,把围观者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忽然有火星“滋啦”爆开,穿蓝布衫的师傅抡起木槌,通红的铁水便在锤下化作漫天金雨,有的像流星坠向人群,有的在半空凝成金树,连河水都被染成流动的琥珀。我举着手机的手忘了按快门,只觉得那些滚烫的光点落进眼里,比盛夏的萤火虫更灼人,原来古人说的“火树银花”,是真的能把黑夜烧出窟窿来的。
转场去看水上火壶时,月亮已爬上文昌阁的尖顶。竹筏在水面漂着,穿素色长衫的艺人执一把紫铜壶,壶嘴弯得像新月。他手腕轻转,沸水便从壶嘴泻出,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稳稳落进对岸茶盏里,水珠溅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玉。两岸的灯笼映在水里,连带着艺人的影子都晃成了一团暖光,倒让人想起《东京梦华录》里“笙歌鼎沸,宴赏无厌”的句子,原来千年前的风雅,竟能在这方水土里活过来。换上古国公主的妆造时,化妆师正用金粉在我眉心点花钿。铜镜里映出黑金的纱裙,银饰在发间叮当作响,走在徽派建筑的白墙黛瓦间,倒像从古籍里走出来的人。路过染坊时,晾着的蓝印花布随风摆动,恍惚间竟分不清是布上的云纹在动,还是头上的步摇在晃。有穿汉服的姑娘笑着与我合影,衣袂相碰的瞬间,仿佛握住了一段被时光浸润的温柔。
压轴的烟花秀在子时炸开。第一簇烟花升上夜空时,整个婺女洲都静了下来,接着便是漫天璀璨,有的像牡丹绽在文昌阁顶,有的像银河垂落至湖面,最妙的是那串流星似的烟花,拖着长尾掠过月亮,连水里的倒影都跟着颤了颤。我站在彩虹桥上,看烟花把所有人的脸照得明明灭灭,忽然懂得为什么人们总爱追逐烟火——它们炽烈又短暂,像极了我们拼命想留住的那些瞬间。
离场时回头望,最后一缕烟霞正从塔顶散去,河水依旧静静流着,仿佛刚才的喧嚣从未发生。或许就像这婺女洲的夜,铁花会冷,烟花会谢,但那些落在眼里的光,沾在衣角的香,还有眉心那点未褪的金粉,早已悄悄住进了心里。原来有些风景不只是用来观赏的,它们会化作一颗种子,在往后的日子里,偶尔发芽,提醒你曾有一个夜晚,你与千年的风雅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