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开啊开
18.04.14
鲁迅先生在《朝花夕拾》的小引里写道:“广州的天气热得真早,夕阳从西窗射入,逼得人只能勉强穿一件单衣。书桌上的一盆‘水横枝’,是我先前没有见过的:就是一段树,只要浸在水中,枝叶便青葱得可爱。”
——那青葱可爱的一枝,就是栀子。而“热得穿一件单衣”想必也是这个栀子花开的时节吧。
在温暖的南方,以一段栀枝浸植于水中,老枝上发出油绿的叶子,这种供案头清赏的盆景广东人叫水横枝。起初我很怀疑,如此清且雅的名字,不像我熟悉的广东人的取名路线。广东人喜欢的名字第一原则是意头好,比如发财竹,金钱树,鸿运当头,一帆风顺,黄金万两……这种疏影横斜水清浅的调调太江南风了。
栀子是花叶果兼美、食药赏皆可的植物,茜草科,栀子属,原产于中国,据说世界各地的栀子都是从中国传出去的。栀子花初开时,洁白丰润,盈盈一树,不日便转黄,萎在枝头并不凋落。我喜欢开白花的植物,因为通常来说,如果花朵不以色诱,定以香袭。比如茉莉,比如白兰,描绘旧江南的电影里,巷子里常飘荡起侬糯的香花叫卖声。况且,绿叶配白花,素净简单,像穿校服的女学生。不过栀子的香气浓得有一点点过了,不如茉莉清透。茉莉可以久久地闻,栀子不行,闻多了犯晕。
原生的栀子花是单瓣的,高脚碟状,能结橙红色的果子,既是中药也是染料,还可挂在枝头做秋意清赏。不过,我们现在看到的栀子花都是栽培品种,花大,重瓣,芳香而繁盛,看起来非常白富美,就是不结果子。我在华南植物园见过两株高大的栀子,艺名「白婵」,植物志上叫「白蟾」。一树芬芳,如脂如玉,美得像开在广寒宫里。
我家阳台上也有一棵栀子。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下晚班回家,很晚了,路边只剩一辆卖花的小推车。车后的女孩笑吟吟喊我大姐,我不好意思装着视而不见,就停下脚步,结果被一小盆栀子香袭中,15块钱端回了家。今年清明回来,已经窜了一米多高的它居然开了满满一树,弄得家里家外像熏了芳香剂,让我受宠若惊。
郑逸梅先生在《花果小品》里说,栀子本名“簷蔔”(古诗中也有写“薝卜”),是佛经里记载的一种奇香的花,号称“禅友”。经注中有“譬入簷卜林,闻簷卜花香,不闻他香。” 的句子,想象这气场,确像极栀子。
在咏栀子的诗里,宋王义山有一句“花开如玉子如金” ,很写实,我喜欢;朱淑真的《水栀子》中写着 “一根曾寄小峰峦,苫葡香清水影寒”,有没有觉得像写“水横枝”?还有张祜张公子那句——“尽日不归处,一庭栀子香”,意境大片留白,任你坠入栀子花“只闻簷卜,不闻他香”的沉醉中。
郑先生还写到一个细节,说栀子花不能近闻,因为“蕊中有细黑虫,易入人窍”。其实这种针尖样的小虫茉莉蕊中也有的,栀子就更多了。本想喷点驱虫药,但细想想,花香原本就是为传粉的虫子准备的,并不想取悦于人,便识趣地没有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