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其实那年的春天并没什么特别。我想我奶奶之所以常常念叨那年春天,主要是因为她在那年春天第一次见到了我爷爷。不,确切地说应该是我的爷爷第一次见到了我的奶奶。尽管多年以后我已发现我这种想法是错误的,但我仍然决定就以那年春天作为我故事的开头。我曾怀疑自已是否能把跨越时空的故事写得符合原本的样子,好在奶奶讲过的许许多多故事,让我自信写小说时虚构对我已是多余。
那年的春天跟往常一样不慢不紧地来临了。几声春雷之后,大地开始苏醒过来,河边的杨柳正在发芽,田里的豆儿刚要冒花。正月正,闹龙灯。平川坝的很多人都还沉浸在春节热闹喜庆的气氛中,大家正忙于走亲串戚,拜年访友呢。这个时候,只有我爷爷显得有些不合群,一大清早便扛起犁头赶着那头黑牯子来到了干地塘。
干地塘坐落在平川坝东面的一个山坳里,是一片靠雨水种玉米高染的坡地。太阳吊儿郎当地照晒着大地,空旷的碧空一丝云彩也没有。我 爷爷把犁尖插进土里后,便一手捏着牛鼻线,一手把拴好了的牛弯担往黑牯子脖上套,久未活动筋骨的牛儿极不情愿地甩了甩头,一大摊牛鼻常和唾液刷地甩在了他脸上。我爷爷万分恼怒地用袖子措那腥臊的黏液,嘴里骂着只有牛儿才能忍受的脏话。他将捏牛鼻线的手使劲抖了一下,黑牯子就顺从地往后退了一步,刚好能落下牛弯担。架好牛后他又感到下腹憋着一个急待解决的问题,于是麻利地松开那根牛皮绳裤带,对着黑牛的头肆无忌惮地开始撒尿。那泡尿撒在牛嘴上,冲得它眼睛眯兮兮的。舌头慌乱地糊舔一气。我爷爷看着黑牛的模样像报复似地憨笑了一声,心情愉悦地开始犁地。那是一块足有五亩的干地,犁独牛,土又不太松,犁通個來回差不多要半鍋煙的工夫。我爺爺手握牛鞭卻捨不得打,嘴裡的吆喝聲一聲比一聲高,悠悠遠遠地回蕩在乾地塘上空。
我奶奶正是在我爷爷耐着性儿跟在牛后,犁地犁得几乎要打瞌睡的那会儿经过干地塘的,我完全有理由猜想她一辈子都会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打扮得花枝招展,妩媚妖娆。尤其是那一身格外惹眼的红棉袄,令我爷爷迷迷沉沉的眼睛顿时散射出无比亢奋的光芒。吊儿郎当的太阳光也更加变得色迷迷的,我爷爷的目光仿佛被钉住了一般盯在那个女人身上。
我奶奶十七岁的脸蛋红得跟她身上的红棉袄一样,一阵无比的慌乱之后,她低下头赶紧加快了那踩得又碎又小的脚步,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匆匆逃离。她娇小的身影和纤摆的腰肢很快就消失在干地塘尽头的斜坡上,留下我爷爷呆呆伫立在地中央,他如同一根干枯的木雕,只是脚踮了又酷,头伸了又伸地在张望。而他前头的黑牯子根本不知道所发生的一切,它老实巴交地迈着沉稳的脚步,把毫无察觉的主人丢在原地,那犁头已歪倒在地上被拖出了两三丈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