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公里人生

                          ——金沙大道漫游记

单位旁边常走的这条马路叫金沙大道，双向六车道，不算窄；中间繁茂的灌木相隔，两边低矮的房屋鳞次栉比，行道树的枝叶尽力向内伸展，遮挡视线，所以看起来也不甚宽；从这头到那端，坐公交只需一站路，走路不超过十分钟，的确也不长。两三年里在这条路上走了无数次，逐渐也能读出些人生的体会。

那些林立的食肆便颇有些门道。

不到一公里的街面，远离市区繁华，却也包罗了天南地北的口味，少不了本地风格的粥粉烧腊大排档，“全国连锁”的兰州拉面、沙县小吃、东北饺子馆也样样不缺。在这里享受不到什么海味山珍，人们吃的是劳碌半日后片刻的缓歇，三两好友小聚的闲适。来往得多了，也跟店家混得脸熟，大都是些街坊生意，没了高档场所富丽堂皇之下的应酬唱和，食客也不会过于拘束，多的是市井生活的惬意舒心罢了。

“香港仔烧腊快餐”的招牌十几年没变，“星顺食店”去年因拆迁搬到了路的另一头，但都坚守着做生意的本分，价格平易，份量充足，因此每逢饭点，狭小的店面即拥挤不堪，客人们并不争抢，交谈之间耐心等待，也不乱了秩序。每天早上八九点和下午三四点，一只只饱满肥大，油光亮艳的烧鸭烧鹅白切鸡，一排排色泽鲜润的叉烧排骨，便被整齐地挂上橱窗，罗列周全。在未来的几个小时，这些美馔将会在一块敦实的原木砧板上被一把厚背生铁菜刀细细拆解，再由熟手的老板娘配上最朴素的小菜，浇汁装碟，送到食客嘴边。食客流转，时间也流转，橱窗里的摆放渐空，日已过午，或是夜幕更深，又能看见老板夫妇刷洗柜台，摆放桌椅的身影，最后拉上卷帘门，骑着摩托回家去，又是一日。两家小店，周围人们的简单生活在此得以满足，无论春秋寒暑，勤劳的店家风雨无阻，美好幸福又在此被追寻，平凡，却又不平凡。

“面”也是食肆里的主角。新开张的“传牛面馆”装潢精致典雅，用料精细实在，口味自调，选择颇丰，再配上有情调的音乐，便给这条朴素惯了的小街增添了些精致的小资体验。隔壁的“鼎泰”则另具风格，不在传统的牛腩云吞鱼蛋仔，而是老板每逢周日就关门歇业的经营态度，挣钱当然不易，但也得给自己留些时间与空间，许是陪伴家人，许是出门游历，用心过好小日子，也是对生活的尊重。

各家食店和谐相处的岁月静好之下当然也避不开优胜劣汰的法则。

同样说“面”，兰州拉面馆有了些新的创意，因此站稳了脚跟。甘肃的同学曾告诉我，正宗的兰州拉面讲究“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即汤清，萝卜片白，辣椒油红，蒜苗香菜绿，面淡黄，这家的面清红绿黄皆有，却把萝卜片换做了青菜叶子，想必他们一定做过调查，南方人吃饭怎能离得开青菜呢？汤里除了面，竟还有粉丝可选，在北方呆了几年，也从没听过拉面馆里卖粉丝的。不拘陈法，主动适应当地的风俗，原来是这家店的立足之道。以小见大，生活中的我们总谈到“不正宗”，这家的湘菜不正宗，川菜不正宗，火锅不正宗，其实吃起来也大都尽兴，从店家的角度去想，在这常年湿热的岭南之地坚守风格，用正宗的川湘辣味招待畏辣三分的本地客人，怕是得不偿失了。因地制宜，依时而动，是取胜之道，也是生活态度。

另一家打着某百年老店旗号的面店最近却有些门可罗雀，不管是分量还是质量似乎都于其他地方同一招牌的馆子逊色一些，后来去了两次，一次吃出了苍蝇，一次看见店员用接过了现金的手继续包云吞，便再也没去过。

似乎我是个挑剔的食客。路尽头的“917快餐”曾经也常去，一次目睹老板叼着烟给我做辣椒炒肉，弄得我边吃边找菜里的烟灰，后来看见他在门口对着一辆稍微挡了些门面的汽车破口大骂，影响了食欲，又从此不再光顾。“西关掌柜”开张不久也倒闭了，装修颇费工夫，可卖的却是商场进货的速冻点心，一口咬下去透心凉，于是现在门面还在，里边成了禽肉档口。苦苦支撑了十几年的“大卡司”奶茶店终于让位于对面超市旁新潮的“响茶”，改换门庭，变成了“然记”快餐店，由几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经营些传统烧腊，则又是关于对生活苦心求索的故事。

从这些富有烟火气息的食肆里，我看见了简单淳朴的生活，以及生活在这条小街上的人们对生活多样的态度和追求。用心和智慧做好每一件小事，踏实而勤恳，即便不是去实践那些海阔天空的远大理想，也可成为在生活中埋首前行的勇者。走在路上，便觉得更温暖了。

视野再开阔些，这条不宽不窄又不长的马路周围其实一应俱全。不足一公里，两间商场，两间银行，商铺簇拥，路旁还有幼儿园、小学、中学、医院，衣食住行皆能满足。延伸些距离，不远处的马岗是南方医科大学所在，再近些便是飞鹅墓园，正巧殡仪馆就在路的一头，所以好事者编造了这样一段人生经历：出生在中医院，从幼儿园到大学就近入学，大学学医，回到医院上班，病老终了送进太平间，对面殡仪馆一把火，从此在“飞鹅仙居”得到永生。听到这个描述我不禁会想，人生的旅途当作圆规，范围究竟能有多大？这段话里的世界像是一座围城，有的人可能安于其中，或是游历一番之后渴望回归，其实无可厚非，有的人则奋力想翻越，也不可妄论，且供各位看官自行体会。

听说马路南边的花场未来要盖一座新的教学楼，地铁也将通向这里，过去的渡口将架起一座雄伟的桥梁，连接对岸繁华的城，路中间旧的市场早已夷为平地，打上了地基，却不知所用何途。这些可见的变化也许会给这里的人们带来生活方式的一些改变，生活的本质可会变么？

折腾数日，也许想法有些繁乱，诸君笑观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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