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已经没人了。能听见走廊上呼啸的风声,以及脚步匆匆的声音,“真他妈冷,今天下雪了。”外面的人如是说。
下床走到阳台门前,就感受到风往里钻了,窗外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飘落在屋顶、银杏树上、行人手中的伞顶。风把雪往一个方向吹,好像是故意的似的。冬天来了,生活是不是该慢下来了?行人脚步都慢了,一天的光阴也变得难熬。
去澡堂洗个热水澡,澡堂的大爷戴着个八十年代的旧帽子,穿一身大棉袄躺在摇椅上,桌上的收音机传着“小妹妹唱歌郎奏琴”。是周旋的“天涯歌女”,我在手机上听过,只是这个有些年头收音机放出来的歌声,让我产生了某种错觉。在这样的光景里,大爷少个烟斗,我想。大爷年轻时过的该是怎样的生活?过去的日子慢吧,像冬。
过去冬天来得迟,总要等到杉木枝落完了、丛树叶子铺了一地才来。做事情的人也慢吞吞的,但总归是一件一件来,细细致致的,很少有遗漏。立冬后,每天放学我就背背篓上山捡落下的杉木,直到放假,杉木枝堆得高高的,到过年了也烧不完。厨房的灶口冒着火光,家里的黄狗就趴在地上取暖,有时候也睡在杉木枝旁,暖和。没有空调,漏了的铁脸盆用小石子塞住,或者讨街上的补锅匠补一补,去灶里取灰,放上红彤彤冒着热气的炭火,就可以取暖了,换一种方式延续着它的生命。不像现在的塑料盆,坏了就扔掉,一次性的,来的快,去的也快,现在的爱情也是,漏了就扔了,有钱就能买。
煮饭用的是顶罐,顶罐外面裹了一层厚厚的黑灰,很多年了,里面却是锃亮的。米缸里的米是自己种的,最记得那个米斗,是竹子做的,可能外婆生我妈之前就有了吧?不然怎么会那么光滑,那么有光泽。淘米水要留着,晚上用余火温一温,拿来洗脸,第二天早上用来浇门口的月季,每样东西都物尽其用。吃多少,盛多少。知道来的辛苦,所以才倍觉珍贵。很多年后外婆家才开始用电饭锅、液化气灶。但捡柴的习惯还在,顶罐里飘出的米香还在。
小时候冬天是很慢的,因为等新衣服的时间很长。一件棉袄,外婆要带我们去布坊选“里子”、“面子”。外婆要去弹棉花的地方买棉絮,拿回家来,在缝纫机上踩好久一件新衣服才做好。缝纫机的声音很有规律,“砸砸砸,砸砸砸”,我在外面喂家里的大母鸡吃谷子,用米斗抖一抖,鸡听见声音就来了。累了就去踩一踩缝纫机的踏板,总是偷偷的踩,怕被外婆责骂。新衣服要等到初一才穿,怕弄坏了。后来的每一个冬天我也买新衣服,不过多是“网购”了,谁还费力不讨好去做一件时间久、样式老的衣服呢?现在卖家发货发慢了都被差评,当年外婆缝衣服的时候,那么慢条斯理的,我却总是在旁边讨好她。时代变了,今天的雪都下得那么突然。
过去冬天的早晨也讨人喜欢,卖桐油粑的老奶奶每天都在桥头端着个铁盘子卖,五毛钱一个。那个遮灰的盖布我记得,是白纱布,微微泛黄,却一点都不感觉脏,干干净净的,不知在水里洗了多少次又蒸了多少次才变成眼前这幅景象。后来老奶奶就不见了,也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兴许是保鲜膜出现的时候吧。这些年也没再吃过桐油粑。路边卖包子的阿姨的豆沙包做得特别好吃,听外婆说她干净的很,每天早上麻麻亮就去挑井水泡红豆。去学校的路上,手上拿着豆沙包吃着,卖粉的阿姨见到了也要问一句:“再来吃碗粉嘛?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不吃了,吃饱啦”。现在的生活是要粗糙很多了,哪像原来那样细嚼慢咽。现在人情也淡了,逛街饿了路过一家曾经去过的小吃店,老板哪会叫你再停下,吃碗面,叨叨家常。都是单纯的买卖,人情都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冷,和外面的雪一样。
晚上七点半,外面还飘那么大的雪,朋友圈里都是南京初雪的照片,高高兴兴的。
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