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的那个老人,我已经见过他三回了。
每回的衣服虽不尽相同,但却整理得服服帖帖。不去注意他那乱糟糟的头发,你会觉得这是个家有贤妻的老人。
今天是周四,我照例搭乘公交上班。
不出意外的话我仍能在车站见着那个老人。
果然。
他今天穿着一件藏蓝色中山装——这衣服有点眼熟,我想着。头发还是乱糟糟的,胡子好像又长了些。眼睛里带着希冀,看向往来的公交。
“老人家,让一让。”我礼貌地对他说道。
老人循声后退了两步,朝我鞠了个浅浅的躬。
不知怎的,我竟看出了那个动作中良好的教养。
他先是右腿向后退一步,虽有些年迈,腿脚有些迟钝,但后退的腿却伸得笔直,而后左腿向后挪动。站定之后,还微微低了低头,喉咙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
不过来往车辆的运行声太大了,我没听到什么。
而后,我顺着老人让出的路上车了。
再然后的几天,每次等车都能看到这位老人。
时间长了,我似乎也摸出了些门道。
老人的衣服,三天一循环,顺序都一样。
这天是阴雨天,灰蒙蒙的天,老人却是穿着一件灰色的衣服站在车站避雨棚下,远看是很难注意到的。
现在不都是阴雨天穿亮色衣服么?
或许是老人家不懂。
车站的避雨棚往下滴水,滴在了我的鞋尖前,溅起了泥渍。我往后退了一步,又朝老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就那么直直地看着车辆,鞋前已经被打湿了。
布鞋所专用的泡沫底已经肉眼可见的踩瘪了,是长期穿着所导致的。
鬼使神差地,我拉了拉那老人,示意他往后站站。
他对我推了推手,用他那干涸的声音说道:“不用了,我儿子,该看不见我了……”
声音仿佛在地上爬行一样,缓慢地从地上攀起。从脚尖,一直攀延到耳边,然后钻进我的耳朵。
他仍在说着什么,但我的车来了。
人总是会突然冒出奇怪的想法。
就像现在,我觉得以后可能再见不到他了。
果然,那次早晨,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次仍是在老地方等车。
老地方什么都一样,独独少了那位老人。
不见的第一天,我还左右望了望。
不知为何,心里总是在叫嚣着想见到他,现在想来,大抵是好奇心在作祟,说白了,只是想满足内心好奇的欲望罢了。
可奇怪,就是这种欲望驱使我走向车站内的小商店老板去打听。
老板朝我挥了挥手,说:“那老头早被人接回去了,天天站在那里,也影响市容。”
他嘴里还磕着瓜子,说完最后一个字时,那瓜子恰到好处地发出“咔”的一声,瓜子仁进了肚,瓜子壳吐了出来,掉在地上。
我没再说话,拢起我的大衣领,裹紧了我的脖子。
风大,有点凉。
老人似乎就这样消失了。没多久我也就渐渐忘了他。
也是,本就是一个普通的人,在别人心里也留不了多久。
好多年后和朋友聊天时偶然得知:原来我们这个小镇,早前是出过车祸的,车里两女一男,全部不幸离世。
朋友的话题早就不知换了多少个,而我却莫名的不安,莫名地觉得,那场车祸里逝世的人,有什么故事。
话是从我嘴里问出来的,疑惑的语气,得来的答案却是肯定的。
我问:“车祸里出事的三人家中,是不是还有个老人?”
“——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又在多年后想起了那个老人,我不知道,可能是那个干涸的声音又爬进了我的耳朵里。
朋友都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继续说道:“听说那老人后来一直在车站等着,每天,不管风雨或晴。”
“老人家也是可怜。”
看吧,人类的悲欢是想通的。我想,我猜的大抵不错了。
那个车站老人,等的是自己的妻儿。
每天不一样的衣服,也许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以此不让儿女担心;循环的穿着顺序,也许是每日接送的人不相同,或许是儿子,或许是女儿,这谁也不知道。
他那乱糟糟的头发,也许他没有了给他打理的人。
也许那天,他送她妻子上车,而后再没能接到……
也许这一切也许都只是也许。
也许是我多想罢了。
人类的悲欢是想通的。
朋友还干着酒,我看了看窗外的天,没有什么颜色。
拢了拢大衣,屋内仍是有些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