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的时候,就知道有太极拳。
那时候,每村都有武术队,每年冬闲的时候,村里都会利用晚上时间,组织青壮年操练武术,为的是在过年的时候,参加公社的比赛,打出自己的威风。当然,各村的拳法都不太一样,有的是洪拳,有的是炮锤,大抵是长拳类的。
那时候的过年可不像现在,一过初三,各村的戏班子就拉开架势,唱豫剧,怀梆或二夹弦,继而是激烈的武术表演。因为我们村是公社所在地,看戏的,演出的,逛街的,平时寂静的村庄顿时人潮汹涌,好不热闹。
我们村的武术是洪拳,有刀枪剑棍等器械和各种对打套路,最出名的武师姓郑,那时他已经是一个垂垂然老者,看起来丝毫不像是一个武功高深的好手。但村里人说,想当年把一个竹席卷成一人多高的圆桶,把老郑原地箍在里边,他可以轻松跳出,可见其功夫了得。他的后人公认不会武功,至少村里人没有见过他练过武术。可有一次,他和范姓的一个壮汉言语上不对付,两人要动手。那人结实强壮,脾气猴急,是一个小一号的张飞,他当然没把老郑的儿子放在眼里。可真的扎开架式扑了过去,人家没咋回事,自己倒先跌出去了。不服,撸撸袖子再次进攻,又莫名摔到一边。噗嗤一声,他反而笑了起来,爬起来非要叫人家教他几招。可人家似有隐忧,推说不会,扬长而去。
来公社表演武术的秦庄,打的拳慢悠悠的,像耍猴,与生龙活虎的长拳完全不同,而且,里边里边耍拳的还有我的同学。当然,我后来知道人家打的是太极拳,而且大有来头。
离我们家几十公里的黄河边上,有一个打拳打出名气的陈家庄,村里据说人人都会打拳,而且名家辈出,各门派的高手前来挑战递手的故事流传很广。秦庄的太极拳来自陈家庄,领头的叫老驴,功夫深厚,是陈家庄的外甥。那时候人们一提起老驴都肃然起敬,足见其绝不是等闲之辈。
太极拳虽然演练起来很慢,看起来想瞌睡,可既然是拳,当然是能打的。不久之后,秦庄的小四和俺村的奎毛之间的交手可见一斑。
奎毛是过继到俺村的人,是个练家子。来到村里时,二十郎当岁,血气方刚,仗着一身好功夫,他没事就到各村找人交手,还几次到附近的驻军门前叫阵,大喊“谁摔跤,谁摔跤?”,当然,部队没人理他。后来,他把目光盯在了青年队。
青年队是一帮不安分的人,从城市来农村插队,本就总想弄出来点什么事,听说奎毛叫阵,那自然不会错过机会。领头的叫徐鹰,北京人,黑红脸膛,一米九的个头,在青年队中威信极高。他俯视着奎毛说,我让你个后腰。奎毛嘿嘿一笑,点点头说:你不行。
果然,俩人刚刚搂在一起,徐鹰马上说,不行不行,我上不来气。胜负立决。后来,听村里人说,奎毛去城里替村里办事,被一群不怀好意的人围起来,意欲行凶,只见奎毛抓住最前面的两个人往自己怀中一带,那俩人脸对脸嘭的撞在一起,奎毛双手往外一推,两人一边一个跌出去一丈多远,其余的再没敢向前。
我也亲见奎毛跟村里的强壮劳力在一起玩耍,他轻轻抱起一个人,朝空中抡起来,那被抡起的哥们四脚乱舞,自顾不暇,毫无反抗之力。
小四从小练习太极拳,是秦庄的佼佼者。因生性好动,又想试试自己的功夫,有一次竟然面对轧花机,鬼使神差的尝试用手去拉停它,结果轧花机没有理会他,只是拿走了他四个手指。
小四想找奎毛,奎毛也正有此意。那天在集市赶会时,两人碰面,心照不宣的开打,一了心愿。据后来别人跟我讲,打架的场面“像电视剧里一样”,也没有分出胜负。
那几年,我二哥身体不好,老是莫名的拉肚子,身体消瘦,干啥都没有精神。去公社卫生院看病,也不见效果。偶尔听说杨村有一个老者,身体出了问题,最严重时都快不行了,老人不知道从哪里学了太极拳,居然起死回生,越活越有精神,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了。又一打听,那老先生居然还是我家的远门亲戚,二哥下定决心要去跟他学拳。老人听二哥报了家门,喜不自禁,爽快的答应教他学拳。冬去春来,二哥的身体果然有很大的好转。
我自幼身体不太强壮,少林拳长拳的不太适合我,太极拳慢慢悠悠的倒是挺好的。随着年龄慢慢的增加,加上环境的影响,耳濡目染,我也逐渐的对太极拳有了兴趣。我买了很多武术方面的刊物和书籍,开始照着书本照猫画虎,学习杨氏太极拳,后来又陆续比划了二十四式,四十八式等国家体委的套路,虽然歪三圪料四,倒也乐在其中。通过看书,了解了太极拳陈氏传杨氏,后来又发展郝式、孙式、吴式和武式,也知道了很多各门派的掌故和轶事。
参加工作后,单位一个同事老家是黄河边的,跟陈家庄很近,会两下陈式太极拳,我下班后无聊,便跟他学习。但是他也是二把刀的把式,架势不优美,推手更不会。后来他哥哥来看他,演练了一趟拳,我也没相中。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练习太极拳,有时候陈式,有时候又打杨氏,提不起精神。一直到二零零零年,小区组织居民免费学习太极拳,因为我从来没有跟正宗的师傅学习过,便好奇的过去看看。
师傅姓和,个头不高,一米六左右,很结实,教授和式太极拳。跟我一起学拳的老袁,一米七八zuoyou,膀大腰圆,曾跟陈式太极拳的名师学习多年,当过保卫科长。看到和师傅其貌不扬,便想试试他的功夫。俩人一搭手,老袁立马处于略势,只听和师傅一直说:空了,空了。老袁到处都是空当。好不容易瞅准了一个时机进攻,却被和师傅肘部轻轻一挡,瞬间败下阵来。事后老袁悄悄告诉我,他胸口疼了两个多月。
自那以后,差不多一年多的时间,每天晚上我和老袁几个人,都聚在空中花园打拳,累了,就聊聊天,讲讲太极拳的故事。因为上了瘾,天天都去,还因为抢地盘和跳广场舞的、打陀螺的人起过争执。那段时间过得很有意思。我们也结伴到和师傅家去看他,期望能学到更深的东西,比如说如何长功夫,如何打人等,师傅笑笑说,锻炼好身体就行了。有几个年轻点的,给师傅磕了头,递了帖子,算是入门徒弟了。
一起学拳的还有两个人很有意思,一个老武,退休高级工程师,练过几年太极,对各种掌故门清,健谈,没事就来跟我们神聊。另一个是学校的退休校长,姓张,面黄肌瘦,高高的个子,有点一风摧的样子。老张学了学和式,觉得不太适合他,就另起炉灶,从二十四式开始,看书,看光盘,一招一式,乐此不疲,不久身体就有好转。
一起搭班儿打拳有个特点,就是可以说话,几趟拳下来,累了,大伙儿擦擦汗,坐下来休息休息,天南海北的聊起来。当然,话题总是离不开太极拳,俗话说叫做说拳。老武津津乐道于各门派的趣闻轶事,总有说不完的故事,但是他只说不练。
一晃许多年又过去了,我和太极拳成了不离不弃的朋友。每当身体感觉不舒服,或要出问题的时候,就练上几遍,甚至连续几天、十几天的加紧练习,身体必然有所好转。再回头看看张校长,红光满面,大步流星,每天忙着在公园设点教拳,不亦乐乎。老武还是那么健谈,只是地点换在了小区的东广场树荫下,他因为脑梗造成了偏瘫,打太极拳成了奢望,说拳的兴致依然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