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得跨青溪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
秋水长天人过少。
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
——《桃花扇·余韵》
摘自《文心》
周二出出差跑了一趟岳阳县步仙镇,同事开着车在平稳的乡道中疾驰,我漫不经心地看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房屋、田野。
一栋普通的农家小屋晃入眼帘,白色的墙壁,下半段绘着半人高水蓝色墙漆,与我儿时家乡的小平房很相像。
不由得使我忆起了儿时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
记忆是有声音和味道的,鸟儿的啼啭,泉水的叮咚,松叶散发的淡淡芬香,伴随着这些声音和味道,我从睡梦中醒来。
上午邻家哥哥姐姐带我去爬山,家乡的山林树木掩映,层峦有序,色彩流转,雄伟裸露的石峰镶嵌其间,周遭怒放着一簇簇红色白色或是青色的花朵。
没有既成的登山道,我们从灌木、藤枝的空隙处摸索着上山,满地落叶在我们脚下嘎吱作响。大一点的孩子在前面开路,霸道地推开挡道的花草。
我们是大山的主人,无论大人小孩,我们奔向大山深处,如同回到母亲的怀抱。采一把野果,撷一束山花。大山温柔地笑了,轻轻拂过树梢,拂过我们的脸颊。
带着归途的疲惫,我在香甜的空气中沉沉睡去。
醒来已是半下午,知了在树上高亢地吱喳叫唤,汇入山间鸟儿的交响乐。我从山上采回的映山红被插进一口深蓝色玻璃瓶,那是爸妈结婚时新房的装饰品,两个花瓶质感似琉璃,仿佛瓶中盛满蓝色厚重的液体。
爸妈不见踪影,我走出卧室,走出堂屋,跨过高高的门槛,手指抚过水蓝色墙面,乡下的小屋,白天总这么门窗大敞。
屋旁有棵粗壮的板栗树,树根自地下溢出,裹挟着泥土,盘踞如田垄。
板栗成熟的季节,村里人用竹竿将青青的刺球从枝头挑落,装进竹篾编成的大筐。孩子们则每天在树下扫荡,从树叶中、草堆里发现成熟掉落的板栗籽。
走过清澈的小溪,泉水欢快地从山顶向下奔入水田中,有时被松枝枯木挡住去路,它变得沉寂,但却暗暗蓄着力,从粘稠的淤泥中挣脱而出,继而欢脱着继续向前。
溪水旁有一座“桥”,现在想来应该只是一块窄窄的石板,高高架于潺潺流水之上。爸爸说我是个笨孩子,在这桥边摔了数不清多少跤。现在记忆中已经没有疼痛的感觉,只膝盖上永远留下了两条状似毛毛虫的疤痕。
走下小桥,来到田埂旁,忽听有人唤我,是下屋的姣姑,艳阳底下她满面笑容:
“舟舟,你爸妈呢?天可热了,喝口绿豆粥吧。”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铁罐。
男人们在田里干活,女人们一边忙家务,一边做着绿豆粥或凉茶预备送去地头。将水和绿豆放进带盖的铁罐,塞进灶下,铁罐被火舌舔得焦黑,绿豆粥却带着浓浓的柴火香,清新解渴。
其实这些并未发生在同一个午后,而是四五岁的我所残存的无数个与故乡有关的回忆。
上学以后我便很少再回老家。如今板栗树已经被砍断,小桥变成了坚实的土路,家乡在岁月起伏中不断更换着面貌。
不记得哪年起,家乡也修了崭新的乡道,蜿蜒曲折地穿过一户户装点着花草的小院,在田野和山岭间绕啊绕,却再也绕不到记忆中的那个地方。
并非如今的家乡不美了,家乡依然青山碧水,乡亲们依然朴实亲切。但掺着柴火香的绿豆粥,满插映山红的玻璃瓶,却永远遗留在了那个稀松平常的午后。我已然长大远去,不再是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