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湄城攻破后次日,朴秋找到辉夜。“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他说,“带我回乾天。”
“为什么?”
“任务失败了。我要向道皇大人认罪复命。”
辉夜斜倚在墙上,伸手入怀取出一张绢布丢至朴秋面前。朴秋弯腰拾起,是道皇的笔迹,上令辉夜除掉叛贼朴秋。“道皇想到了你可能不会下手的情况,因此下了这道令喻,以确保你无论如何都会死在卢洲。”辉夜的声音冰冷道。“就算这样也要回去么。”
朴秋低头陷入沉默。
许久,辉夜又缓缓开口。
“有想见的人?”
朴秋依然沉默。
“送你回去也可以。”羁傲而不容抗拒的语气。“但是有条件。我带你回去,但是之后你要和我一起加入讨伐卢洲的任务。”
接到道皇的旨谕却不杀我,如今又要我拉我一起战斗,即不让自己面见渊宙,又不肯放手让我逃离,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朴秋心道。
“为何?”朴秋问。
“就凭你的微末道行,在这种乱世把你一个人放在乾天还不如由我来杀了你,一起战斗,不论怎样无用的伙伴多一个也没害处。而且——现在的你也就只有殿生身份这点还可以利用了。”辉夜两手环胸,一副早就备好答案了的样子。他带着有些轻佻的笑看着朴秋,似乎料定了他无法拒绝。
“好,我去。”略微思索后,朴秋同意道。
辉夜将那绢布丢入火堆中烧毁。那天夜里,辉夜化作苍鹰载着朴秋返回乾天。
※ ※ ※
被古洲重兵团团守住的乾天似乎并没有受到战火的影响,王城脚下仍是一片欣欣向荣,四处歌舞升平的繁华光景。
抵达乾天的几日之后的一天下午,朴秋在郊外一处原野的坡地上看到了淼瞳,她似乎正在观云。他不知道偌大的乾天里淼瞳是如何又一次地让她被自己找到,正如不知为何,当他想见到她时,她总会出现在那里,如同原本就在那里、就在自己的家里那般自然。朴秋轻轻走上前去。
“云彩雪白雪白的,真美呐。”
朴秋和淼瞳并肩躺在草地上,天空碧蓝澄澈,微风和煦,轻轻吹动着苍穹之上的云朵。
“你,喜欢云吗?”淼瞳轻声问道。
“嗯,喜欢啊。洁白无瑕,又那么高高在上,不由得让人产生向往的感觉呢。”他伸出一只手,仿佛在尝试着触摸天空,“但是太遥远了,所以只要能这样静静看着就满足了。”
和风吹动紫色的长发,拂过淼瞳的脸颊。
“可以够得到哦。”
淼瞳淡淡地一笑,敛息凝神,结了驭术的手印。只见她微微仰起下颏,抬头望向无垠的苍穹,不令人觉察地开阖着两片纤薄的唇瓣,白色的轻烟一缕缕地在那开阖的间隙自她的喘息中吐出,时而变换着形状,徐徐潺潺地飘向天空。
淼瞳脖颈的线条很美。她的两眼微阖,目光几乎迷离,一副沉醉其中的神色。朴秋看到那随吐息而出的团团白色轻烟越聚越多,集拢缭绕在他们身边,渐渐连一臂之遥以外的景色都变得模糊起来,仿佛置身云海深处一般,那白雾一直绵延向上,好像要与天上的云朵连为一潭。
……简直要沉醉在这样的幻境当中了。
“喂,那个,”不远处的山坡下,一个偶然路过的拾荒老婆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瞪大了眼睛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突然发出的喊声令朴秋精神一振。
“那个那个,那个不是,龙烟吗?”老婆婆惊异地自语道,她愣了片刻,连忙合掌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不停作揖,“想不到真的会在有生之年用我这双凡胎的肉眼见到龙烟,原来祖母的祖母所流传下来的故事不是神话!保佑,保佑……”
“朴秋,不要去。”淼瞳的声音在一片朦胧之中传来,恍若梦境。
“什么?”
“我是说出征卢州,朴秋,不要去。只要你留下,我每天都将云朵变成不一样的样子,你喜欢的样子。你不要去,好不好……就算是,为了我……”
朴秋睁大了银色的眼睛,然而隔着迷蒙的云雾看不清淼瞳的脸。
“对不起……”
“为什么?为什么不行?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六合姬的美貌?”明显带着愠怒的声音。
朴秋着实吃了一惊。“你在说什么呢,当然不是,我,完全不明白你的说什么。”
“胡说!那还能是为了什么?朴秋是笨蛋!超笨蛋!最大的笨蛋!”
听到淼瞳站起来跑走的声音,朴秋急忙起身寻找,然而在迷雾中东寻西撞了好一阵,等到终于来到视野开阔的地方以后,四处都已经找不到淼瞳的影子了。
“怎么回事……我,做错了什么吗?”朴秋低下头,看着阳光下自己的影子喃喃道。
II
马上就要加入王师讨伐卢洲的战役了么?……
回程路上,朴秋心中总是有些忐忑。曾经空白多日不曾练气的自己,直到如此也还没有修炼出什么像样的驭术来,这样下去真的能帮上王师的忙吗……
他重拾每日修炼的功课,比以前更加加倍得努力,无时无刻,即使是在马上进入睡前的片刻,只要尚有朦胧的意识便要随时聚拢心念、吐纳炼气,周身气场的强度虽然逐渐恢复到了修行断开前的水平,然而即使如此,他也无论如何修练不出驭术。他们连日赶路,离卢洲的战场越来越近,马上就要抵达前线,朴秋心里不觉有些不安。
“喂,辉夜,你第一次时是怎样使出通灵术的啊?”朴秋终于忍不住向辉夜问道。
“你知道鹰族传统而神圣的成人仪式吗?翅膀还未成熟的幼鹰被迫从低头望去深不见底的高崖上跳下,在坠落的恐惧中面临逃脱死亡的挣扎,必须挣破羽翼在鲜血中学会飞翔,否则就只有跌入谷底摔得粉身碎骨……那就是我第一次练出通灵术时的情景。”辉夜说着抬起右手挥出一道强烈的劲风,他收回手臂,紫色的眸子瞥向朴秋。
朴秋静静地听着。辉夜成功了么……我真傻,当然成功了,不然他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但是辉夜成功不代表每个人都会成功,总有许多跌成粉碎的不幸儿,它们的父母虽然伤心却也无奈,那些失败者残破的躯体,在寒冷的山谷下寂寥得等待着被秃鹫和野兽啃噬的结局……如果是我呢?我会死吗?……
金郡之役天朝王师大获全胜,金郡失陷之后,战线深入,战火已经逼近到卢洲的腹地,协郡。若是这场战役胜利的话,卢洲几乎已没有反败退敌的希望,因此这场前哨战可以说是定夺江山、决定胜败的决斗,而卢洲的州牧自然也深知这一战至关生死,传闻协郡的郡守将亲自出马挡下这场前哨战斗。
辉夜与朴秋总算赶到前线,找到了作为先头部队的突击队员正在进行探索与开路的其他殿生们。他们的加入迅速且突然,没有给朴秋留下任何可以用来过渡与适应的时间。自空中刚一落地的那瞬间起,就要立刻开始用自己的双腿在疆场上驰骋,周围转眼变化成弥漫着尸臭和死气的黑色场景,糜烂而真切得令人发指,与乾天的太平美景相差之远如同天堂与地狱。而此时此刻,对于在短时间内便身临其境得感受着此两者间巨大反差的朴秋,那种苍凉而寒冷的无力感更是无法抑制得向着自己全部的身心翻涌而来。
战场横尸遍野,堆积如山,血流成横,远处依然狼烟四起,鼓角连天。
殿生一行少年穿梭在疆场,朴秋极力不去看地上那些七横八竖躺倒着的残破尸体,他举目远眺,大漠的尽头是那么的荒凉,火红的圆日即将被地平线吞没,天地一片昏黄,连妖怪都各奔东西地飞驰着逃命。
“握固,掐节,张结界!”辉夜呵斥朴秋道,“别精神恍惚的,小心被游魂占去身体!”他快速降咒,用气在身体四周凝结,织出了一张大网。
“对不起。但是,但是我并不会张结界……”朴秋有些难堪地回道。
“什么?”辉夜气愤地蹙眉,“结界术不可能在一时之间就能够学会,真是拿你没辙,就会给人添麻烦!”
他停下了疾驰的脚步,转身一把掐开了朴秋的嘴,将自己修长的手指伸了进去。
“你,你干什么!”朴秋用模糊的声音喊道,眼里满是惊讶。
“别说话。卷舌塞喉,舌抵上颚,嘬紧。”他用手指在内轻轻拨动两下便抽回手来,“饮刀圭,应该能多少保你安全。”
辉夜说完便转身去追赶转眼间已经离开很远的天音等人,湛蓝的长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朴秋定了定神,按照辉夜所教的做着,‘这就是饮刀圭?’他曾在乾天听说过这个名字,消灾延寿,辟邪降魔,古往今来无数道行者散尽家财想要求得这个戍已溶土的密传之技,然而辉夜却如此轻易得就将它传给了自己?朴秋细细体会着,没想到饮刀圭竟然是如此简单的技巧。他加紧着脚下的步伐,很快也跟了上去。
III
辉夜一行朝向协郡郡城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一个红发的少年千里迢迢地赶到他们的军营之中,声称自己有要事要见殿生,却被几名身着坚甲的铁卫兵拦下。那时朴秋正巧在附近的营里散步以放松不安的心情,见了这幅情景便走上前去,仔细一看,那少年正是天朝脚下枕头店的店主香卡。
“不得无礼,这是我的朋友!”朴秋道,铁卫兵们随即退下,朴秋邀香卡到自己的营长中休息,香卡一脸感激得跟在其后。
“小心一点,朴秋。”香卡进账之后便摘了帽子,从头到脚都卷带着被风吹过的痕迹,“我听说你们下一战的对手是协郡的郡守花箩,你们了解她的情况吗?””
朴秋听了对方单刀直入的发言,连忙跑去关上厚重的帐帘,将荒漠里咆哮着的冷风阻挡在外,并请珈远坐下。
“千叶斩,梓木花箩。听说她虽然年纪轻轻,却是六洲内数一数二的炼术师,道行深厚,使用的炼术变化莫测,真正的实力不为人所知。”朴秋答道,“虽然如此,论炼术的话天音应该不会输给他,我们还是有很大的获胜希望的。”
香卡点点头。“不错,然而我认为事情还有不那么简单的地方,”他认真地注视着朴秋的眼睛,“早些时候,花箩曾经光顾过我家的枕头店。”
“什么?!”朴秋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虽然是出于无意,然而我的父亲却在那时碰巧收集过一个她的梦境,是个很诡异的梦,当然,她本人并不知道这件事。当时我们也没怎么在意就压入了仓库,前几日我翻了一整天,总算将它又找了出来,但是已经有些破旧模糊,画面不怎么清晰了。”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看上去很陈旧的镶着花边的枕头放在面前的桌上,朴秋赶紧凑上前去,香卡深深地吸一口气,接着迅速结了手印。
“乍术——释!”
周围的景色迅速变幻,他们一齐进入了花箩的梦境。
然而朴秋并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景象。只见一颗颗粗壮的绿色藤蔓紧紧缠裹着一个纤细的人儿,那些长满枝叶的藤条仿佛有生命一般,犹如许多条手臂来回抚摸游走,又像母亲在安慰保护着自己的孩子。然而被环在当中的人儿却并不害怕,不但不害怕,反而将头深深埋在那怪异生命体的怀抱里很享受一般得露出幸福的笑,那笑声绵延不断,扩散开来,渐渐盈满了整个梦境,让人多少有些不舒服。
朴秋和香卡将头探出梦境,两人一齐大口喘着气。
“怎样,能看出什么头绪来吗?”香卡边喘边道。
“还没有,但是也许里面有什么重要的线索也说不定,总之谢谢你了,香卡。”朴秋道。无边的绿色,强壮的藤蔓,还有那诡异的笑声,到底是什么?朴秋也不知道,只是那快要被吞没的感觉久久粘滞在身上。
“不用,”香卡露出欣慰的笑,“平定天下就交给你们了,朴秋,拜托了,快些攻下卢洲,让百姓们早点从战乱中解脱出来吧。”
IV
昭悦丙戌廿二年六月,天朝的铁骑踏上了协郡的土地。
辉夜一行人仍然是前方主力部队的突击人员。
不等靠近城郭, 便能感受到花箩所释放出的强烈气场,虽然周围的气流平定,然而军马却仿佛顶着狂风一般的压力而无法近前,那是道行深厚的炼术师所能够施放出的独有的狂气,唯有道行深者能够支持抵挡。兵士们感到头昏目眩,纷纷跪地,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勉强屹立,然而也无法向前再迈出一步了。
“这点气场算什么,完全不够看的!要是被吓到的话你们可以在这里多抖一阵子,我就先走了!”天音狡黠地笑道,已然脚下生风般向着气场的来源——城前的塔楼处奔去。“喂,等等,还是先看看情况……”阿佑在后面喊道,然而天音早已前进到话语传达不到的距离去了。“真是,最近天音似乎特别亢奋啊,果然是因为对手也是炼术师的关系吧。”
辉夜一行身形迅速如疾风一般在战场上飞驰,虽然如此,他们也能感受到越靠近塔楼时便变得越加强大的花箩的气场,何止是气场,简直能够称之为道场了。
他们不断向前奔跑跳跃,一路斩杀着埋伏在塔楼周围的士兵,终于钻入塔楼。他们沿着塔内的楼梯盘旋而上,向着塔楼的楼顶进发。
一行人踏着木质的阶梯急匆匆地赶到塔顶,等待着他们的却不是什么机关险阻,辉夜伸出右手轻轻推开阁楼的木门,里面的景色令所有人瞠目。
凤尾竹,水杉,凌霄,各样的植物各自袅娜,妩媚下垂的柳枝,曲折蜿蜒的藤萝,高大细密的山野,一浪强过一浪的自然气息沁入心脾,一层压过一层的生命之绿夺人眼球。甚至还有高挂在树梢红润新鲜的草莓,只是看到,便觉得好甜。
一片欣欣向荣的绿色,塔楼的顶部竟然是一片布满原始气息的植物园。偌大的叶子在空中微微摇曳,生长茂盛的植物,开得灿烂的花朵,空气沁人心脾,高浓度的负离子让人浑身舒坦。一切都是那么平静,那么美好,就像踏入了充满生机的(热带)雨林,朴秋一行刚刚历经险恶杀入塔顶,此时却见到令人感到气定神闲的风景,简直觉得没有比这再好看的风景了。
除此之外什么人也没有。
“当心一点,”辉夜小声说道,“精神不要松懈下来。”
地板依然是木质的,茂密的植丛中甚至可以偶尔听到鸟鸣。就连高高的天花板上也生满了藤萝,阁楼的面积甚是宽广,每个人都小心地移动着脚步,生怕被这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风景迷惑,一不留意就踏中了地板下的什么机关。
“呦,大家。”
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如同一道惊雷,人们一齐向着响声的出处——阁楼的中心看去,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的小孩像模像样地站在那里,两手抱胸,一脸得意之色。
“你是什么人!”阿佑喊道。
“千叶斩,花箩。”小孩回答。
还没等他说完,天音早已掷了一把匕首向前,那小孩面不改色,向后一个空翻避开了这次攻击,匕首切入一旁的一株厥叶,长长的叶身立刻莎啦啦地倒下。
“嘁,”那小孩斜眼看了看倒下的植物,表情变得严肃。
“要是这样就简单了,只要将你打倒,我就是卢洲最强的炼术师了!”天音不给花箩喘息的时间,两手结出炼术的印,如同脚踏火焰般燃烧着冲上前去,所到之处的植物竟被纷纷点燃,开始着火,“鬼车!”
“喂,小心引起火灾啊!我们也会被烧死的!”阿佑喊道,急忙脱下外套忙着扑火。
花箩的后脚还没站稳,眼见天音以惊人的速度逼近而来,索性在失去重心的情况下向一旁连续翻滚跳跃,躲避着天音的进攻,许多招下来,竟然没有丝毫受伤。
“看来那家伙在试图将天音引到没有植物的地方,”辉夜说道,突然提高了分贝,“天音,用鬼门!”
天音的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他停止了攻击,突然开始大量集气,那小孩借机上前突袭,却被一旁的阿佑自背后一记踢腿命中后心。“喂,太狡猾了,竟然……”小孩怒喝着转身应敌,然而还未及反应,下腹处又中了阿佑的一记重拳。小孩腹背接连受创,被掀得跪倒在地,眼见天音的“鬼咬”就要触到他的后颈,突然有个物体从右侧飞来,正中天音右手。天音看着自己凭空多出的伤口,只微微一愣,下一刻,他抬起右手将伤口缓缓贴近唇边,带着嗜血的微笑将那抹鲜红舔去。
那锋利的物体落在地上,竟然是一片树叶。
树叶?……对了,朴秋忽然想到那个梦境。我真是愚蠢,多年以前便留下那样梦境的花箩怎么可能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垂髻小儿——“是假的!那个小孩不是花箩!”朴秋高喊。
听到喊声,小孩忽然转头看向朴秋的方位,露出诡秘地一笑。它的身体化成水流淌到地上,只留下一根松枝。
V
伴随着一串清脆悦耳的笑声,一个望似正值而立之年的标志女子自帷幕之后悠悠登场。她的周身环绕着强烈的气场,那是他们从未遇见过的御气境界——仿佛她稍一走动,周围的场压便在急速地变化,连漂浮着的空气也要跟着震颤。
“……那才是真正的千叶斩——花箩。”阿佑有些紧张得说道。‘多么强大的气场!那个烈天音真的能够战胜她吗?’他在心里哆嗦着想到。
花箩的身影消失了。准确地说,应该是如同幻影一般的速度以人眼很难区辩的节奏在向着他们移动而来,因此形同消失一样。‘好快。’辉夜心道。短暂的瞬间后,当他们再度捕捉到花箩身影时,对方已经电光石火般得与天音过了三招以上,而常人的肉眼几乎只能捕捉到几个一闪而过的画面。所有的殿生一涌而起,花箩却不应战,幻影般的身形再度消失在帷幕之后;而下一刻,铺天盖地的树叶如同阵阵狂风向着殿生们所在的位置席卷而来。“散开!”午裳喊道,于是他们不得不退后各自应对起身体周围包裹着强烈戾气的树叶来。
不知道为什么,朴秋隐隐觉得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叶片与其他人的有所不同,然而却又说不出来具体哪里不同。‘不好,难道说她一开始的目标便是……’朴秋心道。绿叶的细丝从叶子上根根脱离下来,翻卷缠绕着,被抽离的植物的脉络在空中犹如无数的丝线浮动着,将其精魂注入进人的身体里,如同裁缝缝布一样,将四肢肌肉的行动缝合住。“啰嗦的臭小鬼,真亏你识得破我的松叶替身,果然不先解决你我就不能安心啊。”花箩的声音在耳边飘忽,如同梦幻。而朴秋就像被人施了定身术,身体一动也不能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花箩已经挽起剑花向着他的方向刺了过来。
其他的几人见状,纷纷想要前来救援,然而漫天的落叶就像无数锋利无比的刃剑,他们每人都不得不全力抵挡,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办法抽出手来。
几道尖利的闪光划过,巨大的莒叶上留下了三道长长的鹰爪印。辉夜连使出“鹰爪”和“旋风”的驭术将身旁的落叶卷开一块圆柱形的空间,趁那间隙转眼间便移到了花箩的后方。“干得好!辉夜!”阿佑喊道。花箩暗道不妙,回身自指缝中飞出一片边缘呈锯齿状的树叶。辉夜迅速向一旁转头,那锋利的边缘自辉夜的脸庞上一擦而过,带起几丝鲜红的色彩,他的身体突然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僵直,瞳孔丧失了焦距,接着浑身瘫软地摔落到地上,如同一片飘零的枯叶。
他用修长的手指擦过脸上的伤口,看到指尖沾上的血珠,露出绝望的表情。
“脸,我的……脸……”他失神地喃喃道。
“喂,辉夜,你没事吧?振作啊。”阿佑一边格挡着刀刃般的树叶边向这边喊话。
“……如果脸不美了的话,是输是赢还有什么意义?”辉夜弯曲膝盖坐在地上,将脑袋深深向下埋着,眼神涣散,完全听不见别人的声音。
“开什么玩笑!朴秋的生命有危险了啊!这种关头你在做什么呢?!”阿佑的表情难看至极,几乎是怒吼一般地冲向辉夜喊道。
明晃晃的白刃向着朴秋的喉头逼来。‘要死了吗?不行,我还想要呼吸,还想要心跳,得做点什么来维持我的生命才行。’但是面对着道行比自己深厚不知多少倍的敌人,朴秋全部的气血却为对方的气场所压制,无法逾越的鸿沟挡在眼前,连血液的流淌都变得黏稠,从每根经脉、每个细胞传来无力感令他快要窒息。
“挚友,道的最高境界是什么?”不知为何,朴秋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了那个声音。
——这是他第一次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与挚友发生对话!
“……不行了,道行的差距太大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朴秋眼睁睁望着步步趋近的死亡,大脑却忽然变得一片空白。
“挚友,《心经》所述,却是无心,那么道的最高境界是?”
花箩越来越近的身形投入眼帘,打破了朴秋脑中的空白,然而就在那一刻,他竟然看到了!
“——无为。”
无为,然后可以‘攻心’。
——看到了,攻心!
漫天白色的蝴蝶自朴秋的左眼飞出,时光仿佛被冻结,一切都弥散在那片冰雪般的洁白里。在那白色的背后,一幕幕华丽而唯美的幻象如同尘封多年的画卷在朴秋的灵魂深处铺展开来。那景色说是幻象,又有点像梦境,然而这与香卡所给的枕头梦境大不相同,它讲述的故事真实而冗长,使得朴秋几乎忘了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一切,而完全进入到了他所看到的那个鲜活的世界中。
鲜活得令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