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元月,安县下了一场大雪。这场雪史无前例,据县志载,元月一日开始,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三天,厚达膝深。传闻天生奇象,三虹齐降,安县东南三圣庵白蟒现身,盘桓数日遁去,人人惶恐。此后便无晴日,灰色的云压在头顶,让人喘息艰难。对我来说是难得的好时光,大雪覆盖了芜杂。
年关将至,安县的上空零星的响着炮竹声。我瑟缩在被窝中看书,听得院中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然后有人敲窗,透过斑驳的冰凌花,我认出了长征。“诗人,”长征隔着窗喊道,“快出来!”
我钻出被窝,胡乱裹了衣服,这时长征已推门闯进来了。他眉眼带笑,作势要打我的裆部,我双手护住。他忽然止住笑脸说道:“诗人,我体检政审都过了,过了年就去部队了。”我说:“那好啊!”
当兵是长征的梦想,他体魄强健,做事果敢,从不拖泥带水。在安县五中这两年,他总是背着军用挎包上学,穿着一条军裤,似乎从未换过。八九年我们在人民电影院听老山前线英模报告会时,他泪流满面。长征和那些在底下闲谈的学生发生了肢体冲突,就质问他们为什么看了英雄还要说话?他已完全进入英雄的角色。他不止一次对我说,他就要做这样的人!
通过了体检和政审,他向梦想迈了踏实的一步。
“我们去江湾玩吧”,长征说:“顺道叫上桑美。”我没表态。
嫩江在安县城东逶迤南下,在此形成的浅水滩涂就是江湾。夏季泡沼星罗棋布,蒿草丛生,是玩乐的好去处。去年夏天,我去江湾抓鹌鹑,在深草中潜行撞见了交欢的男女。女人骑在男人的身上,白花花的臀部自腰际有了美丽的弧度,透过草树的缝隙射入的光线照在喘息不停的男女身上,渐渐有了迷离的感觉。男人忽然有了警觉,一把推开了上面的女人,那物件还骄傲的挺立着,女人因了这一推跌坐在沙土地,屁股的粘液粘了草棍儿,头发也挂了些许,嘴里嗔怨男人的鲁莽。
那个夜晚,躺在炕上,数次抚摸下体,得了满足后是深深的失落,就像无底的深渊不断地下沉,甚至有了罪恶感,心里讨厌这样的自己。
当长征说去江湾的时候,心里并不情愿。我俩踏着厚厚的雪向桑美家走。路上行人稀少,穿过大十字街继续向东,右手边是一片民宅。长征跑到路边的公用电话亭,回来说:“等一会儿吧,她马上出来!”
时间并不久,桑美从胡同走了出来,一条红色的围巾缠得只露出了眼睛。我无法判断她见到我俩的心情,这顾盼的眼睛里有太多的谜语。
到了江湾,我们要从一面二十米的雪坡滑下去,到坡底挖雪洞。长征第一个下去,到了坡底喊我和桑美。桑美抓住我的手,说:“诗人,我们一起滑雪!”不由分说,拉起我就跳到雪坡。空旷的雪野,只听得她的笑声。长征在下面拥住我俩,我们笑成一团。
我们窝在雪洞里,长征说:“我想到了猫耳洞。”桑美说:“去你的英雄梦吧!”她转向我说:“诗人,你读一首诗!”我很少见她一本正经的说话,便低吟道:“车轮滚过,蟋蟀欢迎我,抖动着琴弦。我把希望溶进花香。黑夜像山谷,白昼像峰巅。睡吧!合上双眼,世界就与我无关。”桑美微闭着眼倚在我的肩头,她幽幽的说:“这是你的路,可是未来并非我们期许的那般美好。”雪野有风,带着呜咽从洞口刮过。
长征在一旁说:“桑美,你打算做什么?”桑美睁了眼瞅着长征,说道:“我的未来与你无关!”说完她就不停的笑。长征受了挫,呆在那里。桑美又说道:“我从不规划未来,也不确定做什么,那样生活就少了意外,我可能会死掉。”她不再说了,闭了眼,再次靠上我的肩。我感觉到她细微的呼吸,长长的睫毛挂着雾霜,真的好美。
回来的路上,桑美一直拽着我,她不和长征说话,长征没了活力,不再言语。到了桑美家胡同前,桑美说:“去我家坐坐吧。”不待我客气,长征扯了我就走,一脚将一团雪踢散。桑美在后面喊道:“长征,哪天来我家,给你送行!”
朔风吹来,她的声音飘到很远,长征没有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