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原本不叫小红,只是在她听闻了无数个关于“小红”和“小明”的笑话后,就对这两个代名词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小红说,你要叫我小红,我以后的老公要叫小明,我们要像笑话里的小红小明一样,生生不息。
听过之后,人们付之一笑,却不曾想到,这两个笑话中的人物,会如同信仰一般,根植在小红的世界里,并在之后的一些年,深深影响着爱她的人。
和小红认识,是在一家医院。
那天阳光凌厉,城市里每个个体都被透析,呈现得棱角分明。被确诊阑尾炎后,我一个人蹲在医院门口,泪眼婆娑。小红就是这时候,蹲在我身旁,叹了口气。
她说,阑尾炎呀...不用怕,很小的手术。
我转头,见她正盯着我手中的检验单,一脸探究的模样。
我问,你呢?
她把自己的单子揉成一团,抬头笑道,你看咱俩多有缘,你是拿掉一段肠子,我是拿掉一半儿胃,都得往外掏点什么。
我俩的确很有缘,这在接下来我们坐车回了同一个地方的时候,得到了验证。我们是同一个学校的,小红比我大两届,算是我师姐。
一个星期,我出院后,小红的手术才开始准备。
手术那天,只有我坐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我问她,怎么不跟家人说。她说,等手术完了再。
术后,我拨通了她给我的两个号码。不一会儿,风风火火地来了四个人。这才知道,小红父母离异,各自又找了伴儿。
小红清醒后,特自豪的跟我介绍道,这是我爸和我娘,这是我妈和我爹,不分亲疏远近,我都爱。
说完还伸手,要让他们搂一搂。
但在我看来,这亲疏远近还是分的,因为她让我第一时间通知的两个人,一个是她口中的“娘”,也就是后妈,一个是她口中的“爹”,也就是后爸。
大四,小红班上的同学,都在老师的推介下,陆续踏上工作岗位。但小红却在自立根生中,四处碰壁。
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小红的成绩一片锦绣,心性也爽朗,但人缘却极为不好。
同学说,这菜可真难吃。小红说,这分量给的真足。
同学说,倒霉,差一分就年级第一了。小红说,真好,你离第一只差一分了。
同学说,怎么又胖了。小红说,胖点儿好,我也想呢。
同学说,你只剩一半胃了,是不是特难受。小红说,不难受,这不,医生还给我留了一半嘛。
同学跟她聊天,是想从她这儿寻求认同感,而小红反馈的信息,却让人有种存异感,久而久之,也就产生了排斥感。
小红问,你说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经常觉得同学看我,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我说,你没问题,只是站在不同的地方,和我们看到的世界不一样。
毕业后两年里,小红换了多份工作,并在这辗转的过程中,遇见了她的“小明”。
一次校友会上,小红想趁这机会改变同学对她的印象,所以来酒不拒,直到奔进厕所上吐下泻,我一边帮她整理,一边骂她神经病。
小红说,你瞧,我同学吃减肥药都达不到这种效果。
小明来的时候,小红已经处于虚脱状态,我陪她蹲在路边。小明黑着脸,什么也没问,有些粗鲁地把自己的围巾和外衣架在小红身上,就背她走了。
那天飘雪,我立在他们身后,看两道被呵出的雾气从他们面部飘向后方,化成冷气,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句,“小红小明,生生不息”。
次年开春,他们果真生生不息地当上了准爸准妈。
小红很懒,她把英语书上的人名搬了出来,说,如果生男孩,就叫李雷,如果生女孩,就叫韩梅梅。
我问小明,那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小明望着小红,幽怨地说,反正孩子都没跟我姓儿,你随意。
产后,小红一看是一对女儿,激动道,这下可好,一个叫lucy,一个叫lily。
lucy和Lily都很健康,只是随爸爸小明,长着一双小眼睛。这让四位外公外婆们有些惆怅,小眼睛的女孩儿总是没有大眼睛来的可爱。
但小红说,眼睛再小,看到的也是一样大的世界。
孩子周岁后,小红就莫名其妙的开始膜拜庄子,并时常在电话里跟我叨叨,说我们都是天地一蜉蝣,说自己将来死后也要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以星辰为珠玑,以万物为葬品。
我说,神经病!
确实,我同周围很多人一样,也时常会觉得小红神经,但神经病分很多种,而她所患的这种,我把它叫做“开朗”,这种病能让人活得特别单纯,或者说是通透。就像身处迷宫,如果发现迷宫没有开设出口,我们会在里面漫骂徘徊,但小红会在我们身后喊,要不我们从入口出去吧。
所以,正是这样,你才能在小红的葬礼上,看到她的亲人们泪如挂瀑,但泪痕之间,嘴角上扬。
小红身体上的病,带走了她的生命,但她开朗的病,却传染给了深爱她的人,带他们走出最后的悲伤。
小明说,这下可好,她的胃不会再疼了。
如今,逝者已矣,但小红小明的笑话,依然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新繁衍着,生生不息。
我也会偶尔跟人讲起,从前有个神经病,名叫小红,她只要一笑,倾国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