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余生,来祭奠我的情窦初开

文 / 小不稀

我们成为同桌时,他十一岁,我十岁。

大家都叫他驴子。只因为他姓吕,皮肤黑黑的,眼睛细长。头发因为不是经常修剪的缘故,总是长长地遮到眼睛。

而我亦是个野小子模样。一头短发乱糟糟的,眼睛很大很明亮,却总是凶凶地,一点也不温柔。大家都叫我小妖精。

可驴子喜欢叫我小妖。他是我的小跟班。

有同学起哄,说我是他的老婆。我双手叉腰,扬起小脸,一脸骄傲地说,我就是他老婆,关你屁事,再敢胡说我就掀你桌子。同学不敢再言语,而驴子只会望着我呵呵傻笑。

我的座位前面,坐着一个长辫子女生。头发乌黑油亮,抿嘴笑起来很乖巧的样子。

有一次我用刀片割下她一小簇头发,她也没有翻脸,只是眼泪汪汪地。连驴子都怪我太过份。我不满地给了他一个白眼,说,你要心疼人家,干嘛不去跟她做同桌。驴子不敢反口,还是呵呵傻笑。

某一日长辫子突然邀请我去她家作客。看着我狐疑的眼神,长辫子微笑着说,没事,就是想让你来我家玩玩啊。到底是小女生,没什么心眼,就兴高采烈地去了。

长辫子家就住在学校附近,父亲是村干部,家里二层小楼甚是气派。

进了卧室,长辫子拿出一个珠光宝气的盒子,里面是她妈妈的一条金光闪闪的项链,项链上还有一个树叶形的吊坠。

十来岁的女生,到底还是井底之蛙。我看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去摸项链。

谁知我一拎起,那吊坠竟骨碌碌直接滚到床底下去了,只剩下那根金链子在我手中晃啊晃。

我吓傻了,还没来得及反应,长辫子突然哭了起来,并且越哭越大声。

之后的事情,不用脑补也知道了。长辫子妈妈训斥了我,并吓唬我要我赔。我百口莫辩,转身逃之夭夭。

第二日跟驴子说起此事,我俩一致认为这是长辫子蓄谋已久的阴谋。

这可是赤裸裸的栽赃陷害啊。为此我几天没睡好。

三天后的早上,长辫子在教室里大声嚎叫,她尖厉的哭声响彻校园。因为她从书包里翻出了几条蚯蚓和一只青蛙。

哭完后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眼里是满满的恨意。

我看着驴子得意的笑脸明白了一切。

我挺直了小小的身躯,傲然说,是我干的,怎么着?

这一天全校师生见证了两个女生是如何不管不顾似乎都要把对方狠狠吃掉的架势。我俩纠缠在一起,竟连老师也无法分开。

这一战以我的大获全胜而告终。虽然我脸上也挂了彩,被长辫子的指甲抓出了几道血痕。而长辫子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脸都肿了,只顾坐在地上痛哭。

围观的学生里竟有人鼓掌。我斜眼一瞄,发现是驴子。

这天放学后,我和驴子在河边一直坐到天黑。

驴子看着我,认真地说,小妖,其实你长得挺好看的。我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抬头,星星已经在眨眼了。我的眼睛,就跟夜空中的星星一样明亮。

小学毕业那天晚上,我发现书包里多了张纸条。看着那熟悉的歪歪扭扭的字迹,我的心突然一阵狂跳。

我如约来到小河边。一向大胆泼辣的我,竟然没来由地羞涩与胆怯。我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萌芽,以轰轰烈烈的姿态向我袭来。

我们即将去上不同的学校,从此会有不同的人生轨迹。驴子到底要和我说什么,其实我并没有把握。

驴子的眼睛在发着光,而我的心,在微微地发抖。

他轻轻地牵住了我的手,掌心湿润而温暖。我们依偎着坐在河边,谁都没有说话。

一切美好得像童话。

我天真地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温柔地牵着我的手,直到把我牵引到一个名叫幸福的地方。

驴子去当兵那年,他十八岁,我十七岁。

我在镇上读书,星期天回村时才得知消息,而此时他已经离开三天了。

我怔怔地站在河边,想不通他为何突然不告而别,没留下只字片语。河水映出我的倒影。十七岁的姑娘,亭亭玉立,虽然还是短发,却是眉清目秀,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假小子了。

可骨子里的果敢还是没有变。我看出驴子是成心消失,变着法儿从他母亲那里要到了地址。也不写信,一放暑假就直接奔那个城市去了。

阳光很毒。照得我的心里火烧一样。

辗转来到他的军营,驴子显然很惊讶,但什么也没说。

我们面对面坐着。有好事者探头探脑,被驴子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我又饿又倦,驴子却只是沉默。我的心里有太多话想对他说。我想说,我阴差阳错跟长辫子女生做了同桌,为了赶上对方的成绩我拼命学习。我还想说,只要他点一点头,或者,只要一个肯定的眼神,我就会等他,一直等,等到他回来为止。

然而弥漫在四周的,只有沉默。

我的心里,有什么东西一开始还在炽热地燃烧,却渐渐变凉,最后轰地一声,碎掉了。

我站起来,说,我走了。

他沉默半晌,说,好。

回去之后我才知道,他的参军报告正是长辫子父亲批的,两人一直有联络。长辫子有意无意向我透露这个信息时,眼神飘渺,笑意盈盈。

彼时阳光依然很暖,我的后背却阵阵发凉。我知道,有些东西,是真的变质了。是在表面什么都没有变化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变质了。

驴子到底是来了封信,仿佛写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有表达。但我读出了重点。我知道,他不要我等。因为我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

接到信的当天晚上,我一个人在操场上坐了许久。明亮的星空下,我把头埋在膝盖里,四周,是满满的孤单。

只要他一个轻轻的点头,就可以许我非凡的意义。可是,他没有。我到底是失去他了。我抬头偷偷地望了一眼漆黑的操场,很丢脸地哭了。

时光仿佛在漫不经心地流逝。

我上了师范,长辫子考取了公务员。

日子按部就班,轻描淡写。

驴子退伍回家,在老家找了份工作。他到底是没和长辫子在一起。据说长辫子曾为此大哭大闹,但一切已无法挽回。

我是在同学群里知晓这些的。这样的结局,原本在我意料之中。

长辫子可以假装忘记书包里曾出现过的那些恶心的蚯蚓和青蛙,可以真心地给予他许多帮助,却终究等不来爱情。

真正的爱情中,哪里会有那么多世俗的算计。哪怕已过了长头发白衬衫的清白之年,爱情它也依然是纯粹的。

我在得知这些信息时,以为自己的情绪会有微澜,却也不过是对着手机轻轻地笑了一下。

我回到镇上的小学里做了一名老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而我依然单身。

相亲了N次,始终没有下文。也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觉得,面对那些男生时,我常常走神,心里激不起爱的浪花。

工作后的第三年,我新接了个一年级。第一次家长会,我的心脏忽然漏跳一拍。虽然他剪了板寸,面容也有了几分沧桑,可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他目光深深,并不炽热,却像钉子一样将我钉住。一向伶牙俐齿的我,突然慌乱起来。

面前的讲义上,那原本准备好的一字一句仿佛瞬间变成了蠕动的蚂蚁,我抓不住它们。

原以为,从此不再有交集。却不料,造物弄人。

如果我像当年那样没心没肺,笑嘻嘻地说:嗨!

这到底有多难?

可我再也没有了最初的果敢。

我怕尴尬,怕冷场,怕流泪。

最终,我们还是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只存在于彼此的微信好友里。

可我们是同学,就躲不过同学聚会。我原本不想去。可微信上他突然发来两个字:去吗?我就再也没有了拒绝的勇气。

事实证明,你越是怕尴尬,命运就越让你尴尬。

两桌人。我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门口姗姗来迟的,是他和长辫子。

据说是长辫子特地绕路去接的他。

旁人在起哄,驴子偷看我一眼,有点局促。

我端起酒杯,轻抿一口,波澜不惊。

变故发生在半个小时之后。

那时众人酒兴正浓,情绪正嗨。不知是那个饶舌之人,忽然提起了当年我和长辫子那一架。说那一架打得,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我瞥见长辫子的脸上微微变色。她在酒桌上,就像母狮子留下气味标记一样,在驴子身旁扭捏,仿佛在宣告主权。

我心里轻笑,轻摇酒杯,淡淡地说:那是,谁不知我小妖是女中豪杰。来,我敬敬我的昔日同桌,当年的手下败将。

长辫子的脸上终于挂不住了。她冷笑着,说,要不要再打一架?

再打一架?那倒也并非不行。只是我怕你还是打不过我。

长辫子的胳膊被驴子死死拽住了。

这一幕,我只觉得好笑。

当年我退出,并非是我懦弱。我不过是尊重了驴子的选择。因为我知道,驴子从小没了父亲,孤儿寡母,家境不好,学习又不好。而参军一直是他的梦想。他屈服于长辫子的淫威,不过是希望他母亲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事实上,那次家长会之后,我俩就谈过了。

驴子低低地说:对不起。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问他,为什么终究没有和长辫子在一起?

他也沉默了一会儿,说,在你面前,我已经懦弱了一次。我不想再懦弱第二次。

当年被抓破脸也没哭的小妖精,却为这句话红了眼睛。

命运到底不是几何题,可以一板一眼地证明对错。那些已决定的,那些已错过的,再也无法重新来过。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个角落,专门用来安放那些情窦初开的往事。美好既已尘封,就不必再打破了罢。

当夜,我在窗前,铺纸,落笔。

面前,是当年驴子那封来信。

我端端正正,一笔一划地回信:你若决定,我亦听从。你若晴天,我亦安好。我爱你时,情窦正初开。

写完,折成小船,轻轻地放回那只已泛白的信封里。

我用这样的方式,祭奠了我情窦初开时的爱情。

余生,我再也忘不了他。但这并不妨碍,我会过好自己的生活。

初春的夜风,像情人的手,从窗户里涌进来,一下一下地撩拨我的脸。清爽,微凉。夜空中原本应该散落的星星,却像说好似的全躲了起来。只有窗台上的小小盆栽,在夜风中发出簌簌声,仿佛在微微地喊着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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