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其实很喜欢离开，因为这意味着我要有一种新的生活，遇到新的朋友，有新的憧憬和期待。在我每天在家里数着日子等着去新学校报道的时候，橘子突然给我打电话了。我放假的时候从来不会联系在学校的朋友，橘子的电话让我突然意识到，我离开的不仅仅是学校，还有学校里的那些人。橘子那天闷闷的，声音很低，我实在不能忍受这种低气压，就问她阿迟的事，她似乎很迟疑，然后说，他们大概分手了。橘子其实是个很固执又骄傲的人，就是对我，说出这些话大概花了很大的力气。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结局如同她的开始，都悄无声息，小心翼翼。我忘了那天我们还说了什么，只是觉得剩下的日子我似乎也有一点点伤感，因为我知道，橘子已经不可能是以前那个橘子了。很多年以后，听到宋冬野“那个夏天，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的时候，我突然就想到了橘子的那个夏天，橘子以前最喜欢初三语文课本上最后一个实践活动，“岁月如歌，我的初中生活”，可是，十年之后的橘子再不是当年那个简单天真的女孩，她就像是被这十年耗光了所有的味道与趣致，大概是后悔与厌恶的吧。

        那个夏天让我觉得唯一幸运的是，我和橘子都去了第一中学，虽然不同班。报道那天，我们把分班表整整看了两遍，找到很多想不到的姓名，可就是没有阿迟。我很想告诉橘子，阿迟大概是直升高中部了，第三遍的时候，橘子看到了阿迟好哥们的名字，她觉得阿迟也一定在。那天的橘子真的很虔诚，认真的听着校园里每一处欢闹，她总是觉得说话的人是阿迟，总是觉得她们还能重新开始。那个时候，我才明白，阿迟分手了，但是橘子没有。

        军训的时候，我很激动，因为我很想去当女兵，但橘子好像很不开心，她说学习压力很大，她的前后左右都是学霸似的人物，她总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我觉得橘子好像变了很多，以前的橘子虽然很乖，胆子很小，但总是一个很活泼的人，虽然学习很认真，但也觉得她很轻松，除了文艺细胞不发达，其他的好像都没有问题，最主要的，以前的橘子是一个很爱笑的人，大家都觉得她像一个开心果，可是，现在的橘子，怎么说呢，我觉得现在的她很忧愁，不对，很忧郁，橘子说暑假做的最大的事情就是第一遍读完了《红楼梦》，我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林黛玉的影响，橘子从军训的时候就开始哭，感觉过去十几年没有流过的眼泪，她要在这几天流完一样。橘子变得很敏感，她变得不愿意和新认识的同学打交道，我也不能够，因为她总是一个人，我实在不忍心。

        我很喜欢橘子他们班的语文老师，军训的时候还没有发教材，老师总会找一些诗词来让他们默记，只是橘子很不认真，好几天才记下一句“春日迟迟，采蘩祁祁”。橘子还被那个老师罚站过，那是学《雨巷》的时候，橘子整整一个早自习都记不下来，老师很生气。我后来问橘子，怎么会连《雨巷》都记不下来，橘子说心里太乱了，心思根本不在书上。我知道，橘子还想着阿迟，和以前的小打小闹不一样，现在的橘子，好像才开始真正的喜欢阿迟，不是，暗恋阿迟。

                                  六

        我很久以后才知道阿迟中考考的不好，但也不是没有选择，只不过他还是选择了直升，原来他们俩年少的时候都没有骗人。我们当时大部分人直升了高中部，去第一中学的人反而很少，橘子总是说，我们这几个人就像转学了一样，过去回不去，未来又不来。我们开始寻找穿着母校校服的人，自己穿着的时候不觉得，看别人穿的竟分外好看。橘子每次在街上见到穿着母校校服的人，都会大叫，只有这个时候的橘子才会让我觉得是我认识多年的那个人。

        第一中学距离阿迟他们学校差不多有十几站，公交车也很少；而且第一中学每周六都要补课，阿迟他们学校却是隔一周补一次，虽然如此，我们依然很喜欢校际穿越，来回一个小时的车程，我们却乐此不疲。我和橘子第一次去的时候刚好赶上他们开运动会，那天好大的风，我们在看台上看着他们彩排。说来好笑，阿迟最出名的是初中三年都是少先队的指挥，初一的时候是因为我们真的还算少先队，以后两年是因为学校实在无法在新生里找到合适的人。橘子现在还老是说起，初三的时候有一道语文题目，全年级只有阿迟一个人答对了，当老师想好好表扬他的时候，才知道初三的他居然去县上参加“六一“会操了。

        等他们彩排结束后，被吹的灰头土脸的我们就跟着各自的同班同学回去了。我喜欢离开，但也很喜欢老友相聚的感觉，故地故人，新我旧情。那天的橘子也很开心，在公交车上的时候还攥着一封信，我以为是阿迟写的，就好奇他们是不是和好了，橘子支支吾吾的，既不害羞也不开心，半天没说是不是。熄灯后，橘子突然跑到我们宿舍来找我，我自觉带了手电预备着一起看她的小情书。等到我们在楼道口坐定，橘子却哭了，压着声音，像是夜的抽泣。我一直很心疼橘子，我心疼每一个陷入暗恋的姑娘，看到橘子，我似乎就能感受到那种被打入尘埃里的绝望。原来，橘子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分手，就像没有说“我们在一起”一样，没有说“我们分开吧”，没有节点的爱情如同大气循环，看着可能无限，却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是放假后，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橘子每天都在家里等电话，等到电话都坏了，也听不到阿迟的声音。原来，他们快毕业的时候约着“夜半私语”过，只是橘子先逃了，等橘子再鼓起勇气走过去的时候，阿迟却已经不在对岸了。橘子反复强调，10分钟，她就逃开了10分钟，可是青春不过昙花一现，1秒就结束了。有的离开不需要大声告别，只是橘子一直不愿醒来。回母校的时候，阿迟又似乎不认识橘子，没有问候，没有解释。橘子那天问我，要是她主动些会不会不一样，我忘了我说了什么，可是十年后的故事告诉我们，不会。橘子再也没有回过母校，不论是看阿迟，还是其他人。她开始给她以前的朋友写信，也给阿迟写了很多封，只不过没有一封信寄到过阿迟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