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青年痛苦的嚎叫,是文艺青年赖以生存的养料。文艺是什么?残酷点讲,即如何运用精神力量完美修饰从来不够完美的生活;再残酷点,即当你没办法比别人成功时,如何比别人看上去更浪漫,悠闲,神秘,捉摸不透。小说《非普通读者》里,高贵如女王,都需要喘息在书本里,以抵制漫长工作中无时无刻会侵袭来的疲惫。毕竟,跟参观一家啤酒厂相比,读一本麦克尤恩的小说要有意思得多。跟上班相比,逃窜到大理,本身就是一部沿途展开的小说。
大理,曾经就是这样一个文艺得让人说不出所以然的地方。普通小镇容不下青年,更容不下文艺青年,大城市让青年痛苦,让文艺青年阵痛,特别想生出个奇怪的感慨,可是别人看我的眼神总是那么不对劲。大理,成为文艺和青年最佳的归宿。当年便宜到惊奇的价格,让一个不事生产无所事事的文艺青年,以每月不足千元的价格,在这里畅聊忧伤往事,一览苍山洱海,文艺的方式多种多样,晒一下午太阳,找个野生灵修大师一起修欢喜禅,做一餐饭摆放在树荫下等朋友来吃,在苍山上找一个空无一人的地方吃挂面,煮一锅绿豆粥在人民路上以两元一碗的价格出售……没有一件事是不文艺的,因为这些事放到北上广任何一个地方,都像某种精神障碍。
这是五年前大理的文艺地貌。
现在,文艺地貌早已被大幅摧毁,某些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走在如今的大理街头,不难发现,原来文艺是一件这么容易被复制的破玩意儿。原来一家无名早餐店,卖一元一碗的小米粥,五块钱一屉滋味勉强的荠菜包,现在,店名大笔一挥,成为“粥与面的故事”,我打赌文艺青年们走过故事时,心中涌动的情怀会忍不住逼迫自己,来尝尝故事。我更打赌,滋味或许比以前更糟,但情怀决定市场价格。文艺被大批量复制了,卖酸奶的小卖部变成酸奶生活馆,卖猪排饭的叫秋日便当,卖手串的摇身一变,单名一个字,可能跟武则天一样生造的,完全看不懂。
世道太坏了。
廉价文艺产业已经被全面破坏,大理不可避免地,像北上广一样,不再驻足于低廉的文艺情怀中,想要再让普通青年们刮目相看,喔,跟城里一样,首先,你要是一个有房有车的中产阶级;其次,你需要一门,经过欧美专业认证的手艺。
大理街头
你花五万块一年的租金,租一个门面,在墙上贴点花花绿绿的墙贴,放两本村上春树,从当地人到死游客,没有一个人会进来心甘情愿点上一杯你说很便宜的云南小粒咖啡。必须装修得像纽约布鲁克林风格,或者希腊小岛风,北欧冷淡风,让人定睛一看,竟然逼格如此之高,才会信然踏步而入。
而一个客栈老板没点游历欧美、闯荡七大洲的经验,而是只会说,刚从泰国清迈回来,这可太糟糕了,怎么降服那些眼高于顶的城里人?当年,那可是去一回临近小镇沙溪都可以回来说上两天两夜的时代。现在,如果你从一二线城市来,在一场大理业主宴席,忽然以大城市的骄傲,开始吹嘘商业圈、规模化,或者吹嘘一次日本行,一定会发现这些大理常住人口讳莫如深的微笑,和迫不及待想要溜走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