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血沁玉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梁映不语,定定地看着眼前明媚笑意的人,暗中猜测着他的身份。
温从戈微微苦恼地抬扇轻敲额际,踱步至人身前站定:“诶呀,我忘了,你怎么会忘呢?虽说二十三载春秋过,可你怎么能忘?你怎么敢忘?!”
话到最后,他语气急促,沉下的双眼中漫上决然杀意,二十三载前的一切犹历在目。
他没忘,他这个受害者没忘,梁映作为刽子手之一的凶手,又凭什么忘?!
温从戈攥紧了扇骨,气凛沉杀,厉喝出声:“青园一场焚山大火,百竹倾折房屋塌落生灵涂炭,千尘庇其一双儿女逃出升天,自己却惨死刀下。一群伪君子自诩江湖正派,如疯狗夺食一般蜂拥而上,恨不得饮其血食其肉夺其宝,你们也配叫正道?!你们算什么正道?!”
梁映只觉一口血气上涌,他捂着胸口吐出口血,脸色骤变:“你到底是什么人?!”
温从戈敛扇负手,冲他朗然笑了笑,字字句句皆咬紧:“要你命的人。”
梁映抬手丢出一枚暗器,他抬扇一挥,扇面将暗器扫落,唰一声儿,剑锋出鞘,霎时间向他直刺而来。
温从戈扇骨挡抬,梁映的剑被弹开,却改势横挥。劲腰紧绷,温从戈仰身避过,剑尖儿划过墙面刺耳,他当即挪腰旋身脚下侧退。
梁映再度提剑刺来,扇子在温从戈指尖一转,扇骨击刃将剑刃打得下移几分。
温从戈磨扇出手掌心扇旋,逼的梁映不得不急退几步,梁映也是被逼急了,他送剑而来的一刹,温从戈身子一侧,却仍不可避全刺来的剑刃,臂端被剑锋擦过,划开衣料透血,他不退反进,借势贴近,合扇十余力击梁映执剑手腕儿。
梁映吃痛松力,剑锋落地,却复又探手而来。温从戈身旋摆开,哪曾想梁映一招假晃,一把药粉迎面而来,温从戈虽有防备抬袖掩住口鼻,却仍难免中招。
那是难以辨别的草木香。
温从戈指尖轻颤,一瞬头晕,抬眼看梁映转身欲走,便收了玩闹心思。
他抬手晃动腕间银铃,轻声下令:“站住。”
梁映身子一僵,温从戈便知下香时间够久,他的心志不坚,此番也算成功。
腕儿铃响声声脆,他抬步走到人面前站定:“那块儿玉佩,交出来。”
梁映目光呆滞,手指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块儿血沁玉,温从戈自不愿伸手从他手里接,他抬手摊掌,任梁映倾手,玉佩滑落,被他稳稳接在掌心攥住。
玉佩入手犹带余温,温从戈只觉体内霎时热浪翻涌,喉结滚动只觉喉中干涩,脖颈皮肤微微泛疼。
他冷声开口:“让你无知无觉死,可太便宜你了。你便好生享受,生命最后的时光吧。”
温从戈的脚尖挑起地上的利剑,扬手收铃时掌接剑柄,在梁映眼神茫然消散前,他便已提剑刺进人脖颈,插入其食道部位。
梁映嘶哑痛呼,双眼大睁,抬手想要去拔剑,然,在他碰到剑刃之前,温从戈已然提着内力拍在柄端,直将人击退几步钉在墙上。
“主子!”
闻声,温从戈微微转眸看着跑来的两人,忍着身上不适开口吩咐:“书九,伪装成自杀,让他签了罪状上秉府衙。”
书九弯脊行礼,应了个是,便转身去处理。
温从戈将玉佩收在腰袋时,云鹤已然站在他身前焦急地打量着他:“主子你没事吧?”
温从戈只觉内力散而难聚,下腹滚过热意,抬手点住几个穴道可也效果甚微。
他只得将手递给云鹤,出口声音沙哑:“送我回去,别惊动玉娘他们。”
云鹤立马扶住他的手臂,而有了支靠的点之后,他几乎站不稳身子,只得咬牙站稳,抓紧了云鹤的手臂。
云鹤见势不妙,直接揽着他的肩,一展轻功便往栀崖酒馆跑。
夜风习习而过,倒是吹得温从戈脑子清醒几分,他呼吸沉沉,强忍着不往云鹤身上靠。
温从戈神经紧绷,理智濒临断弦时,终于是煎熬着熬到了房间。两人进门的动静儿惊动了床上狼犬起身,温从戈却无暇安抚,他只觉腿上发软,撑着走到桌边儿倒杯茶水灌下,语气几分急躁。
“备凉水来。”
那梁映,武功不厉害,阴损路数倒让他玩的明明白白。
云鹤张了张嘴,温从戈微微侧首看了他一眼,他急忙反应过来转身出门。温从戈弯着脊背,掌上用力摁着桌面提力,呼吸不免沉上几分,齿咬着下唇已然满口血味。
“主子!准备好啦!”
云鹤声音响起的时候,已不知过了多时,温从戈只觉时间漫长又难挨,他能忍过无边无际的痛苦,但这种时候,倒不如痛苦来的实在。
温从戈沉气半晌,转身走向浴间,他从腰际取出血沁玉,扬手丢给云鹤,云鹤下意识一接,就听到温从戈的声音于屏风后传来。
“备好衣物,不许进来。”
云鹤无声叹了口气,转身去拿干净衣服。温从戈只觉浑身无力,他听脚步声远去又回,抬手撑住桶沿。云鹤将衣物放下,便直转身子,立于屏风之外。
温从戈咬了咬唇,刺痛下些微清明,翻身跳进冷水之中。
水寒刺骨,温从戈不由打个寒战,随即寒意被热浪冲散。他的指尖紧扣桶沿,用力到指尖泛白,臂端紧绷可见青筋暴起,强压着将欲出口的声音化为深重呼吸。
药效翻涌,温从戈便再无暇他顾,汗沁如水,顺着他微仰的脖颈滑落,胸口剧烈起伏,韧腰微抬,腿间相磨。
周遭的声音他再听不清楚,温从戈只听得见胸口心跳如擂鼓一般。意识渐沉时,他猛吸口气身子沉进水里,待气竭再浮。
久而久之,这办法显然不够用了,他微微敛睫,扬臂抽刀,在臂上划开一道深伤。
回刀入鞘儿,温从戈的指尖扣紧了伤口,虚靠在桶边轻轻阖目,生生靠疼遏制着药效。
不止温从戈难熬,云鹤也觉得难熬,可没有吩咐,他是断然不敢出门找大夫的,他也不觉得梁映那个损玩意儿下的药能有人解。
熬过最难挨的时间,已过半夜,药效散去,温从戈得以松懈下来,却只觉浑身酸痛。
嗓间因太过干燥些微泛疼,他的手指攥着桶沿站起,豁然耳鸣下,只听见轻微水声。
云鹤听见声响,转身去拿了几条巾帕搭在屏风上。
温从戈微微垂头,看着发尾垂落水迹,他迈出浴桶,将湿衣服脱下丢在地上,擦干身上的水,将巾帕搭在发上,穿衣时顺势包扎好手臂泡得发白的伤口。
温从戈按按太阳穴,只觉头晕脑胀,他迈开步子走出屏风,云鹤当即将血沁玉递给他,他抬手接过走到床边,狼犬跳上来趴在床榻上趴伏在他身侧晃着尾巴。
云鹤拿了药箱过来,从里面摸出伤药,温从戈的脖颈和下唇皆有伤口,他微微敛下领口任人上药。
云鹤指尖温热,声音徐徐:“书九已经处理完毕。主子,脖子上留印子了,这药擦完,明日便能消去。梁映那厮…给您下药了?”
温从戈微微敛眸,任由那指尖点在唇上擦过,云鹤上完药后收手,转身去倒水。
温从戈身子靠在床上趴着的狼犬身上,瞪人背影一眼:“知道还问?嗯,不过有防备,只吸入了一点。”
那一点都足够霸道了。
云鹤执杯转身,温从戈蓦然抬眸,撞进他心疼双眼微微发怔,他蓦然开口:“主子…你疼不疼?”
温墨煦走后,倒再没人问过温从戈疼不疼了。
温从戈抿了抿唇,这动作触及唇下咬伤微微发疼,他将心中柔软塞了回去,轻笑一声,转开了视线。
温从戈喉间发痒,轻咳了两声,嗓音沙哑:“你可怜我?疼习惯了,不疼。”
这点儿伤,比当年温从戈冲经脉的疼一比,可轻太多了。
云鹤沉默了下,边将水递过来,边目露疑惑询问:“属下没那个意思。这玉佩,到底什么来头?”
温从戈接过水杯将手心摊开,白玉沁血色,上刻一只踏火鸾鸟,鸾鸟的上部分在白玉与血色相晕染处,下半部分沉在血色下。
温从戈抿口水开口:“这是外祖传给阿娘的,是极其难得的血沁玉,这玉本该是一对,另一块儿,阿娘赠了人。而这一枚,二十三年前遗失,现在,被我找回来了。”
云鹤蓦然抬手,手背贴在他额际,温从戈只觉他的手热度不高,方想开口,却听云鹤叹气。
温从戈抬眼看他,一脸疑惑:“怎么了?”
云鹤收回手,叹着开口:“主子这身子骨可要好好将养,在水里泡了那么久,都有点儿发热了。主子您好好休息一下,属下给您熬碗姜汤。”
温从戈轻应一声儿,身上着实倦累,他将水杯递给云鹤,云鹤转身走到桌边将茶杯放下,出了房门。
温从戈失神半晌,抬手按按肩膀,合衣躺下,将血沁玉贴在心口闭目休息。
……
府衙在次日清晨才看到钉在知县桌案上的匿名信,新任知县习思之拿着信找到玄星竹时,玄星竹正在书房谈事。
坐在他对面的人,一身灰色布衣,衣角绣了一枚血刃图腾,此人眉目俊朗,气度儒雅。
习思之知兹事体大,得以进门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
“王爷,梁映死了,梁捕头已经带人去看了。”
梁映在风城干过不少事儿,官府追查令下了一道又一道,但查了很久都没能将人抓获,谁知道,人竟然死了。
玄星竹挑了挑眉:“哦?怎么死的?”
“听消息说是自尽。”习思之看向玄星竹,“但,看起来不像。”
玄星竹抿了抿唇,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开口说道:“易清可要一同去看看?”
莫易清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三人到达梁映居住的小院时,梁夙微微俯身见礼:“王爷,知县大人,这位是…”
莫易清勾了勾唇,微微拱手:“在下莫易清,是王爷故交。”
梁夙点了点头,不敢过问太多。
习思之开口说道:“王爷,下官先进去看看。”
玄星竹点了点头,习思之便与梁夙进了房门,玄星竹无声叹了口气,他现在几乎听不得别人唤他王爷。
他年少成名,一战封神,先皇召他回京后,被破例封他为异姓王。他在朝臣眼里,便是个杀神。他为人不懂变通,敢于直谏,又有些古板,用兵如神,挥戈如杀,虽有至高无上的权名,却从不结党营私,可以说是在朝廷这浑水里独善其身了。
但也正因如此,先皇对他颇为信任,允其带兵器进殿,见皇族不跪。
当年的玄星竹,也曾是性格明媚,样貌漂亮的小将军,他与北地格格不入,像一颗白杨,可几经战防之后,再没有一个人质疑他的能力。
那时的玄星竹,偶尔站在哨防岗上,面对城墙外恶劣到极致的大漠和风雪时,他才会蓦然想起,他拼了命保卫这片国土的原因,并非是因为他忠于皇室。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