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穿军装的日子(11)

海棠花溪

离开基地的前一晚,区队长“啪”地推开我们宿舍的门,门一下子开到底,并委屈地倚靠在墙上。她一贯强势火爆,连推门,都带着她明显的个人特色。

区队长手里拿着一本纪念册。

其他宿舍的战友已经来通报过了,说区队长要来让我们写纪念册,现在在别的宿舍,一会儿就过来,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

离别之前,写写纪念册,抒发一下离愁别恨,再正常不过,可是,对于我们区队长不一样。铁的纪律、严格的训练,部队就应该这样,尤其是新兵连。可是,区队长对待我们,已经不仅是严格了,她的方式,让我们痛苦。我不知道她是怎样的成长环境,又或者她经历过什么,形成了她这样的处事风格。她善良、敬业,可是,她带给我们的折磨掩盖了这一切。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做不到别人打你的左脸,你笑着把右脸也送过去。那时,我们是真的恨她。

“给我写写留言吧。”

没有人说话。

她对我们是有感情的,否则也不会准备个纪念册让大家写,可是,她为何要那么对待大家呢?父母爱孩子毋庸置疑,可是如果整天责骂孩子,时间久了,孩子心里也会有恨。表达爱,要以正确的方式,语言和行为很重要,没有人会忽略现象只看本质。

“尤其你,某某某,你们学校和我们单位离得很近,以后我还会找你去呢。”

她直接指向了我,另外三双眼睛也齐刷刷望向我。我是被区队长折磨得最惨的人之一,我心中也有恨。过了这么久,发现那恨有有效期,现在早已消失殆尽,若现在我再见到她,我会觉得很亲切,会和她好好聊聊过去,聊聊我们一同战斗过的日子。可当时,那恨是真真切切的,我不想给她写。

最后我还是写了,因为我不想让她没面子,也相信她本性善良。我写下了祝福的话,也留了地址和电话。

三个月,时间不长,又是铁的纪律,因此没多少多余的东西,离开前,收拾东西时发现,实在没什么好收拾的。而有限的东西,好多人也不愿意带走,不得不说,我们那时也颇有经济头脑,大家把不愿意带走的东西,都卖了,买家是附近的村民。

基地年年如此,迎来送往,旁边的村民对这个情况也了如指掌。我们收拾的时候,不少村民进营区来“淘宝”。其实这也是好事,废物再利用,减少浪费。一时间,营区成了隐形跳蚤市场。

有些战友啥都卖,军大衣、制式棉鞋、迷彩鞋,有些人甚至连被褥都卖了,走前那一晚上睡光床板。

军大衣、被褥我都没舍得卖,回去后就算不用,我也想留个纪念。我们宿舍人只卖了些小东西,比如脸盆啥的。我记得一个四十多岁胖胖的妇女买走我一个塑料脸盆,一块钱,她说她女儿在县城读书,给她女儿做脸盆。她拿着脸盆,上下左右来回端详,这一块钱她也花得很谨慎。

“听说有些人把这个当尿盆?你这个是不是呀?”

我正喝着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没有啊,我们有卫生间。”

对于我们来说匪夷所思,对于她来说,正常,山里的农村,生活状态就是那样的。

她听我这么说,放心了,给了我一块钱,把盆拿走了。

买走我的脸盆,那女人还惦记着我们,她仍然时不时在我们窗户前张望,同时也有别的女人们,在众女人中,我还看到一张男人的面孔。

“把床单给我吧。”

买走我脸盆的女人开口了,由于开着窗户,她的话很清楚地传到屋子里。她说的床单,是我们钉在床板上的,把褥子抽出来打包,嫌起钉子麻烦,床单我们都不要了。

准备扔的东西,既然有人要,就给她。我们卸床单的时候,那几张女人脸和唯一的一张男人脸,就贴在玻璃上巴巴地等着。忘记我们是如何把床单弄下来的,最后总之是弄下来了。我们往出递床单的时候,买脸盆的女人胳膊伸得最长,有人的地方,就存在竞争,显然她们也是有竞争的,于是我们把床单平均分给她们。

刚巧斜对面宿舍的一个战友过来窜门,她说她们宿舍还有两个床单,不过破了,她迅速地取了过来,仍然是买脸盆的女人胳膊伸得最长,她这回还不断地上下晃动胳膊,嘴里不停喊着给我给我。

“不给你,给他!”

战友绕过了这条最激进的胳膊,把床单塞到了被挤到角落里的那唯一的男人手里。

我们后来把不带走的所有东西都给了村民,也许她们拿回家能用的上。山里物资还是匮乏啊,我们有些心酸。

离开的时候,基地的班车将我们送到附近一个小城市的火车站。行李和人是不同的车,下了车,我的行李找不到了,火车快开了,大家都匆忙进站,我习惯性汇报区队长。

“区队长,我行李找不到了。”

“也许别人帮你拿走了,赶快进站!”

好在那天我带了脑子。每人一件行李一个大包,左手一只右手一只,有些力气小的女生都不一定能拿得了自己的,谁还会多拿别人的一件。区队长年轻,考虑问题有局限,我没听她的,又返回去找了找,在刚才堆放行李的地方不远处,看到我的行李孤零零滚落在那里。我抓起行李匆忙进站,我们坐的是过路车,车快到时才让进站台。跑进候车室,进到站台,几分钟后,火车就进站了。

在火车上,座位是和学院的同事在一起,从此就和其他战友们分开了。想必火车票是各单位自己买的,并不是基地负责的,否则怎么都是和一个单位的同事在一起呢。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而且这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没有去找云南姑娘给川妹子拿出胶卷,上一章我写了,那是让我非常内疚的事。

回到北京,学院班车把我们三十多人接回学校,下了车,各单位都有人来接我们,来接的人都是未来的同事。当时分到我们教研室有三个人,另外两名是男士,我们教研室成教员去接的我们。后来才知道成教员是我老乡,他只比我早一年到学校。

成教员帮我拿着行李,走了两分钟,便进了一栋居民楼,进到二楼的一间屋子,他径直走到北边的卧室,把行李放在一张床上,说:

“这是你的床,你收拾收拾,我先走了。”

成教员走后,我好好打量了一下宿舍。一个不大的客厅,南边两间卧室,北边一间稍小一些的卧室,一个卫生间一个厨房,每间卧室都放着两张单人床,客厅也放着一张床。每张床上都粘着一张写有名字的A4纸,我的床上的确写的是我的名字。这么说,这个三室一厅住七个人。

后来才知道这是老干部楼,除了我们这个房间是单身宿舍,其他房间都住着退休老干部。有专门的单身楼,住不下了,我们教研室那两位男同事,就住在单身楼。床位是教研室同事提前准备好的,来的早的,就给同事抢个好床位,否则就差点。看来成教员来得晚了点,不过不是最晚的一个。最晚的只能睡客厅了,我看了下床板上的A4纸,睡客厅的是朱教员,我的老乡!

我还没把房间看完一圈,同事们就陆续进来了,本来就已经是七个人,再加上送的,一时间,小小的三室一厅热闹非凡。

晚上学校为我们接风,在校园里的迎宾山庄,干部处的领导和干事陪我们吃了一顿大餐。

新兵连生活正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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