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秋天,大智表哥刚把麦子种下地,就去我家对我母亲说:“俺姑娘,等我和俺兄弟挣了大钱,您和俺姑父就不用干活了,我给您请保姆。”不知道为啥别的兄弟姐妹都喊母亲姑,只有表哥一句一个姑娘叫着。
表哥这样说,母亲笑的很开心,虽然对表哥关于挣大钱的事一点也不相信。一个从来没有读过书,没有啥技术,既不生意又不买卖的普通人干啥能挣大钱?不过还是要尽一下作为长辈的职责,像往常一样语重心长的训斥一顿:“你能安分守己的凭劳力挣钱就行了,别动不动的想着挣大钱,说的那大钱跟大风刮来的一样的好挣。”
“说你还不相信,小愚说是真的能挣钱。真的,我不骗你。俺姑娘。”表哥是个大嗓门,说话的时候喜欢瞪着眼睛,好像不瞪眼就不能此来证明自己说的话都是真的。对母亲的嘱咐不以为然,他觉得母亲年龄大了,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不像大舅母那样相信他们俩真的能挣大钱。
表弟本来在南方的一家造船厂打工,据说还当个小工头,活不累工资也高。后来不知道为啥非要跑到北方去打工?
说完这句话,表哥就真的出门奔着表弟挣钱去了。他的儿子本来已经定好的腊月二十六结婚,双方的亲戚邻居家都通知过了。他怕儿子结婚耽误挣钱的机会,所以“理智”的选择退婚。
女方家气的不行,十万块钱的彩礼一分不给。连彩礼带平时花销,十几万块钱打了水漂。表哥心里难受,表面上还得装成不在乎的样子。是自家有错在先,不给就不给吧,等挣着大钱了,啥样的女孩找不到啊?表哥这样安慰自己。
母亲知道这事气的不行,给我打电话骂表哥不争气:“他就是个不通情理的傻子,好好的一桩婚事给搅黄了。十几万啊!他一年到头累死累活的能挣几个钱?又能剩下几个钱?自己家啥情况自己不知道吗?人家女孩家没有嫌弃他媳妇傻,还要给他儿子租个柜台做生意,这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他给拆散了。我看以后他拿啥挣钱,挣不着钱谁家的女孩愿意嫁给他。”
我劝母亲说:“他也是五十岁都当上外爷的人了,肯定自己有想法,大舅妈都不想问,你操心什么?说不定表哥哪天还真能衣锦还乡呢?你就放心在家里等着表哥给你请保姆吧!”
“你舅妈那人一辈子除了吸烟喝酒打牌,问过谁的事了!哼,我就坐家里等着他回来给我请保姆了。”
母亲说着说着被气笑了,说:“我生气也没有办法,别说是娘家亲侄子,就是自己的亲儿子想去外面挣大钱,我也阻止不了。”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大舅妈面带春风来我家看望母亲。自从大舅去世后,大舅妈时常来家走亲戚。因为姥爷姥姥走的早,母亲和大舅是从小一起相依为命的兄妹。大舅在世的时候非常疼爱母亲,我的那六个表兄妹对母亲的感情也非常好。
大舅妈每次来都要和父亲喝一杯酒,然后再和母亲逗逗嘴。这姑嫂俩怼一辈子嘴,感情也是越怼越好,虽然次次都是大舅妈落下风,可是丝毫不影响她们姑嫂之间的情深义重。
彼时大舅妈接过父亲递过来的一支烟,吸一口,吐个圈,然后翘个二郎腿说:“大智打电话给我说,再干半年就和他弟弟一起回来盖楼,娶儿媳妇。”
“那好啊!”母亲说,“你知道他在外面干啥吗这么能挣钱?不会干违法的事吧?”
“你看你这说的啥话?怎么就不把你亲侄子往好里想呢?”大舅妈一脸不高兴。
“我当然想让他俩好了。他俩过好了,我脸上也有光。就是觉得他们挣钱太容易了,有点让我不相信。”
母亲装作没看见大舅妈的表情,继续说:“再过半年就回来盖楼娶儿媳妇。那得挣多少?干啥活?在哪干的?你知道吗?”
大舅妈说:“那我不知道,听说大智卖东西,小愚承包一个什么工程,我也说不清。”
“你出门千万别跟人家说他俩怎么怎么挣钱,别真有啥事,让人看笑话。”
“我不就给你和他姑父说说吗?你放心,不会向外说的。”不知道大舅妈是不是被母亲说的有点不自信?语气比刚才弱了一些。
“再打电话来你问清楚,他俩到底在干啥活?”母亲还是不放心,又嘱咐一遍。
“你是他姑,我知道你都是为他俩好,我回去就让老大问问。”大舅妈说话越来越没有底气,也没心思再继续喝酒,吃过饭匆匆忙忙的走了。
没过多久,听说表弟媳妇把正在读六年级的儿子交给大舅母,也去了表哥表弟打工的地方。
母亲在电话里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提他们的事。
日子像流水一样一去不复返,转眼到了腊月。母亲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说快过年了大智该回来了吧?父亲说他上有老下有小,不可能不回来过年。
傍晚的时候父亲接到表哥的电话,说小愚在外面出了很严重的车祸,花了很多钱,姑父你能不能带一万块钱来?
那时候家里刚为弟弟刚好楼,家里根本没有多少钱。可人命关天,就是借也得给他。母亲心急如焚,把家底子对付对付,连给外孙外孙女准备的压岁钱都算上,又问别人借了四千块钱,才凑够一万,让父亲先带着去,不够再想办法。怕被小偷惦记着,母亲把钱给他缝在棉袄里。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和另外一个堂舅坐上去北方的列车。
父亲做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累的腰酸腿疼。表弟媳妇不知道父亲去,看见父亲很意外,说姑父这么冷的天您怎么来了?父亲说小愚出车祸怎么样了?
“谁跟你说他出车祸?他好的很哪!连姑父您都骗,还是人吗?我去找他去。”
父亲是个好人,一辈子诚实守信,从来没有骗过人,没想到被俩内侄给骗了。想着自己一路担惊受怕忍饥挨饿的糟糕情形,父亲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受。看见表弟立马让他给买回来的火车票,表哥劝父亲留下来和他们一起挣钱,说我俩兄弟不能自己发财了,把姑父您给忘了。你投资一万块钱,保证两个月后能挣够给弟弟买车的钱。
父亲性格平和,一般是不发脾气的。那会却恼火着说:“你们不好好的打工挣钱,净想着天上掉馅饼的骗人把戏,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傻子。”
说实话,表哥表弟平时在家还是挺尊重父亲的,也能听进去他的话。小时候他们家孩子多,舅母懒,家里的衣服都是几个表姐妹轮流洗。一到冬天,脸冻得通红,手裂的流血。每个孩子来我家,母亲都要烧一大锅热水,给他们洗头洗脚烫烫手,然后再抹上一层冻裂膏。父亲每次去他们家,都要买许多好吃的东西。
他们感恩父母,长大后一到农忙季节,都争着抢着过来帮忙,常常让我觉得自己才是这家的客人似的。
表哥表弟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发这么大脾气,又加上心虚,只好乖乖的给父亲和堂舅买好回家的车票。
我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的,那时候表弟正和一个只爱他人不爱他钱的女人情投意合,要和媳妇离婚。媳妇立马同意离婚,条件是要表弟净身出户。
表弟为了能早日和心爱的女人走到一起天长地久,同意媳妇的一切要求,儿子也是自己抚养。
又过半年,表哥表弟参与的挣钱活动被解散,不但没有挣着大钱,还赔进去许多。
表弟钱没了,媳妇离婚了,在心爱的女人也弃他而去的时候得了抑郁症。有时候一个人在屋里什么话都不说可以安静的坐一天。后来有点神神叨叨的,不仅青天白日的说些恐怖诡异的话,还经常一个人笑着说些莫名其妙的笑。
那个年他们过得一点都不快乐
清明前几天,母亲去给姥姥姥爷上坟,表弟忽然用我已经过世十几年的大舅的口吻跟她打招呼,把母亲吓得不轻。也不好再责问他骗父亲的事。
亲戚邻居都说表弟得了神经病,母亲嘴里说:“活该,都是自己作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心里还是替表弟难过,没钱没车没有盖楼,眼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花钱的地方多的很,想要再成个家,恐怕是难上加难。
表哥的日子也不好过,儿子已经二十五六岁了,还没有对象。虽然长得白白净净老实本分,无奈表嫂有点不聪明,做一顿饭够吃三顿。又加上经此一事,家里已经拿不出那么多的彩礼钱。表哥干着急没有办法,真是悔不当初,要不然自己都该当爷爷了。
好在表哥是个乐观的人,即使身上没有一分钱,在母亲面前还是一如既往的往大里说,母亲跟他说话从来不留情面。
“你以后能不能嘴跟破鞋底忽的一样到处乱吹?你的钱都让你败没了,哪还有钱?你要真有钱就给你儿子说媳妇。”
表哥被母亲拆穿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不管咋样,我是不能看着小愚不管的。等我缓过手来,就帮他盖房子,再娶一个媳妇。”
“先顾好你自己家吧。有啥说啥不好吗?非得吹牛。”
“等秋天我就去老肥(表嫂)娘家那拉车苹果回来卖。听连襟说那边的苹果便宜的很,一车能赚五六万呢?”
“那好,年纪不小了还是脚踏实地干点正事牢稳,千万不要再想着挣大钱了。”
“我知道,等我挣了钱就给你请……”
“你还没挣着钱呢又开始说大话了,别说你没钱,就是真的有钱,我也不会让你请保姆。我和你姑父都好着呢!啊,再说我有儿有女的怎么能让你请保姆呢?你挣了钱应该先孝顺你娘才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