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百年孤独”——《丰乳肥臀》里的爱恨情仇

倘若马尔克斯是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大师,那么莫言就是东方魔幻现实主义的巨擘。莫言自己也曾说他深受马尔克斯影响,甚至就是从模仿马尔克斯开始初涉文坛。我们从莫言的诸多作品里,都可见这种颇具马尔克斯风格的写法。在他的作品里,最能反映这种风格的,无疑是《丰乳肥臀》。莫言曾对这部小说有如此评价:“你可以不看我所有的作品,但你如果要了解我,应该看我的《丰乳肥臀》。”

《丰乳肥臀》

此书以高密东北乡上官家族九个孩子的命运起伏为主线,以充满魔幻意味的笔触描写了他们在近一个世纪里的聚散离合、生死宿命,热情讴歌了“母亲”这个人类生命本源的伟大与无私。历史洪流的变幻无常、生命个体的悲欢离合,都在这部作品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整部作品主题深刻,气势恢宏,时间跨度之长,人物形象之多,都决定了它的史诗性质。从某种程度上说,它近乎于一部近代中国历史进程的百科全书,从清末直至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它写尽了一个世纪里中国社会的沧桑巨变,以及在历史洪流裹挟下各色人物的抉择与命运。

小说以第一人称的角度展开叙述,“我”叫上官金童,“我”的母亲上官鲁氏的丈夫没有生育能力,但迫于传宗接代的压力,她只能在受尽屈辱后生养了来弟、招弟、领弟、想弟、盼弟、念弟、求弟以及“我”的孪生姐姐上官玉女九个孩子。母亲生养的众多女儿以及她们结婚后所构成的庞大家族与20世纪的中国政治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们的个人际遇也不尽相同,而这一切苦难,都只能由母亲一人默默承受。她历尽艰辛将儿女们抚养长大,又亲自见证她们的悲剧人生,直到最后,在跨越了将近一个世纪的时空流转后,也结束了自己受尽磨难跌宕起伏的一生。

人物关系图

与《百年孤独》相比,两部作品颇具相似之处:天马行空的故事情节,出神入化的气氛描写,当然还有蚀人心骨的残酷冷漠,但莫言的文字比马尔克斯更暴力、更血腥。文中充斥着对战争和杀戮的正面描写,作为个体生命的人类在炮火和饥饿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助。莫言把这一切都赤裸裸、血淋淋地呈现出来,他并不多作评判,他只是把故事在不动声色之间讲出来,留待你自己去体察和回味。

而最重要的是,高密东北乡的上官家族与马孔多的布恩迪亚家族都有着相同的宿命:他们注定要在滔滔长河里遭受百年孤独,他们注定要在漫漫时光里相互煎熬,直到一个个长大,直到一个个死去。

她们彼此扶持却又相互伤害,年少时她们偎依在一起相互取暖,长大后她们为了自己而变得陌生,甚至丧命于对方:上官招弟、上官念弟皆因上官盼弟而死;上官求弟即便就在上官盼弟眼前,也没有相认。她们是患难与共的姐妹,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她们用自己的生命演绎着这个家族无法拯救的孤独,以及这孤独所带来的一场场灾难。她们的命运如一棵孱弱小草被卷进社会变迁和政治运动的飓风里,只留下母亲承担所有苦楚。

莫言

值得思考的是,上官金童作为上官家族唯一的男孩,他有着超高的智商和英俊的脸庞,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甫一出生便像他的名字般被寄予厚望,但终其一生却懦弱无能一事无成,这大约也是作者的刻意安排:在社会巨变和时代变迁面前,个人的挣扎是如此脆弱和无力。但与他的姐姐们相比,也正是这份懦弱和无能使他在乱世洪流里活下来,并陪着自己的母亲走完她的最后一程,送她下葬。

莫言在书中并没有刻意交代时代背景,只是随着故事的进展,在只言片语中勾勒出相应的年代。这种不露痕迹地叙述往往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因为它会使你在读过某个篇章之后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故事已到了这个年代。于是就更添了几分回味。

倘不论该书的艺术性,单就它的故事而言,它至少在传统论调之外,为我们提供了另一条道路去寻觅和窥探历史,为我们展示出身处社会洪流里的底层民众在历史进程中的另一种表现,或另一种可能。

也正因如此,此书在出版前就有颇多坎坷,在出版后更是引起轩然大波争议不断。但无论如何,它毕竟在主流声音之外,为我们描绘了另一幅栩栩如生的社会画卷。故此,我们至少得对愿意发行本书的出版社社长和编辑道一声感谢,因为他们不仅有魄力敢于出版此书,而且竟然能使它最终面世献给读者,实属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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