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4-27 华杉
【“尽心”三节,区区曾有“生知、学知、困知”之说,颇已明白,无可疑者。盖尽心、知性、知天者,不必说存心、养性、事天,不必说夭寿不贰、修身以俟,而存心、养性与修身以俟之功已在其中矣。存心、养性、事天者,虽未到得尽心、知天的地位,然已是在那里做个求到尽心、知天的工夫,更不必说夭寿不贰,修身以俟,而夭寿不贰,修身己俟之功已在其中矣。】
关于尽心、养性、事天三节,之前曾用生知安行、学知利行、困知勉行的道理来讲过,应该已经说得非常明白,没什么可怀疑的了。达到尽心、知性、知天境界的人,,不必说存心、养性、事天,也不必说夭寿不贰、修身以俟,而存心、养性与修身以俟的功夫已经在其中了。致力于存心、养性、事天的人,虽然还没有达到尽心、知天的境界,但是已经在那里做追求尽心、知天的工夫了,更不必说夭寿不贰,修身以俟,而夭寿不贰,修身己俟的功夫已经在其中了。
【譬之行路,尽心、知天者,如年力壮健之人,既能奔走往来于数千里之间者也。存心、事天者,如童稚之年,使之学习步趋于庭除之间者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者,如襁褓之孩,方使之扶穑傍壁,而惭学起立移步者也。既已能奔走往来于数千里之间者,则不必更使之于庭除之间而学步趋,而步趋于庭除之间,自无弗能矣。既已能步趋于庭除之间,则不必更使之扶墙傍壁而学起立移步,而起立移步自无弗能矣。然学起立移步,便是学步趋庭除之始,学步趋庭除,便是学奔走往来于数千里之基,固非有二事,但其工夫之难易则相去悬绝矣。】
这就好比走路,尽心、知天的人,就好像年富力强的人,已经能够奔走往来于数千里之间了。而存心、事天的人呢,就好像是幼稚园的儿童,正在院子里学习走路。夭寿不贰、修身以俟的人,则像是襁褓中的婴孩,刚刚扶着墙壁学习站立走动。
那既然已经能奔走往来数千里的人,自然不必让他去学习在庭院中走路,他自然能在庭院中走。那已经能在在庭院里走到的人,也不用让他学习去扶着墙壁站立走动,他自然站得起来走得动。而扶着墙壁学习站立走动的人,自然是学习在庭院中走路的开始,自然是学习能往来千里奔走的基础。所以这都是一个事,不是两个事,只是功夫的难易程度相差悬殊。
【心也,性也,天也,一也。故及其知之成功则一。然而三者人品力量,自有阶级,不可躐(lie)等而能也。细观文蔚之论,其意以恐尽心、知天者,废却存心、修身之功,而反为尽心、知天之病。是盖为圣人忧工夫之或间断,而不知为自己忧工夫之未真切也。吾侪用工,却须专心致志,在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上做,只此便是做尽心、知天工夫之始。正如学起立移步,便是学奔走千里之始。吾方自虑其不能起立移步,而岂遽其不能奔走千里,又况为奔走千里者而虑其或遗忘于起立移步之习哉?文蔚识见本自超绝迈往,而所论云然者,亦是未能脱去旧时解说文义之习,是为此三段书分疏比合,以求融会贯通,而自添许多意见缠绕,反使用功不专一也;近时悬空去做勿忘、勿助者,其意见正有此病,最能耽误人,不可不涤除耳。】
心、性、天,本质是一个,所以三者最后的成功是一样的。但是三者的品行、才能存在差异等级,因此不能超越自己的能力去修养。我仔细思考了你的观点,你的意思,是担心尽心、知天的人,反而荒废了存心养性,修身以俟的功夫。你这是替圣人操心,担心他的功夫不要搞间断了,却没有替自己着急,是你自己的功夫还不够真切啊!
我们用功,专心致志,在夭寿不二,修身以俟上做,这就是尽心、知天的功夫的开始。正如学习扶墙站立走动,就是学习奔走千里的开始。我正担心自己不能站立起步,怎么会担心自己不能奔走千里呢?又哪里顾得上去操心别人能够奔走千里的,不要忘了站立起步的功夫呢?
你的见识本来超凡脱俗,却说出这些没逻辑的话,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你没有脱去读书在文义上纠缠的坏习惯,把这三段书割裂开来,分析比对,以求融会贯通,结果把自己给绕进去了,用功也不专心专一了。近日那些悬空去下个“勿忘勿助”功夫的,也是这个毛病。这毛病最能耽误人,一定要改掉!
【所谓“尊德性而道问学”一节,至当归一,更无可疑。此便是文蔚曾着实用功,然后能为此言。此本不是险僻难见的道理,人或意见不同者,还是良知尚有纤翳潜伏,若除去此纤翳,即自无不洞然矣。】
“尊德性而道问学”,是《中庸》里的话:“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
朱熹注解说:尊,是恭敬奉持。德性,是我受之于天的正理。道,是由,通过问和学。尊德性,是存心而极乎道体之大者;道问学,是所以致知而近乎道体之细者。这两者,是修德凝道之大端。
一般人认为,心学偏重于尊德性,理学偏向于道问学。就格物致知的解释,朱熹的解释偏向于道问学,王阳明的解释偏向于尊德性。聂文蔚就说,尊德性和道问学是一件事。王阳明就赞赏他的认识:
你对于“尊德性而道问学”一节的认识,当然是一件事,不是两件事,这是毫无疑问的。正因为你自己着实用功,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如果是在文字上比对,那又出毛病了,就不会有这样的切身体会。这本来不是什么生僻难懂的道理,人们却有不同意见,这还是因为良知中还有灰尘潜伏。如果能扫除这些灰尘,自然就洞然通透了。
【已作书后,移卧檐间,偶遇无事,遂复答此。文蔚之学既已得其大者,此等处久当释然自解,本不必屑屑如此分疏。但承相爱之厚,千里差人远及,谆谆下问,而竟虚来意,又自不能已于言也。然直憨烦缕已甚,恃在信爱,当不为罪。惟浚处及谦之、崇一处,各得转录一通寄视之,尤承一体之好也。
右南大吉录。】
信写完之后,我躺屋檐下,正好闲来无事,就再写几句。文蔚的学问已经得到要领,这些问题,时间长了自然明白,本来不需要我这样条理分疏的细讲。但是承蒙你的厚爱,又不远千里派人来,谆谆下问。我不能辜负你的来意。但是我话说得直白又琐碎,怕你心烦。不过自恃你对我的信任和爱护,应该也不会怪罪我把!惟浚、谦之、崇一哪里,也烦请你分别抄送一份给他们,让他们共同分享我们的讨论。
以上是南大吉记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