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差

文/果果宝儿

图/网络(侵删)

图片来自网络


                                     

刘老汉和老伴沿着楼梯往上走,“注意看脚下。”他搀扶着老伴低声说。

法院里排队的人很多,叫号器在大厅里响着,他站在窗口处,手哆嗦地抖着,黑面爬满的纹路褶子就像被刀烙印在上面。

“同志,哪里有帮忙写诉状?”

瘦骨嶙峋的刘老汉走到一位年轻女子面前,费劲地张着嘴。

工作人员将他们引导到便民处,先是咨询了些问题,不知怎地伤心起来,“我养了我家的狗子,它还知道我的好,唉,我那孙女……”他哽着发声抽动着。

老伴颤微微地拍着同样粗糙露着青筋的手面,“歇歇,不值当,不值当哪。”

                                      -1-

刘老汉叫刘根生,他要起诉他的孙女刘洁。

刘根生有两个儿子,老大刘强跑出租,老二刘明贩鱼为生。分家后的他与刘强生活在一起,两老在村里支一个摊子卖烙饼,来光顾的客人颇多。

天有不测风云,刘强在跑外县的途中发生了交通事故,造成右腿残疾,没过多久,妻子也向他提出了离婚。

那一年,刘洁十岁。

刘强从最初的消沉走出,他将年轻时的手艺活拿出,干起了修鞋的行当。

待刘洁上了高中以后,刘强的身体每况愈下,经常在家与医院间往返,刘洁从那时起就有考取大学离开农村的想法。

“这孩子,每次一说到他爸,就这样。”老伴看着借故离开的刘洁说。

“孩子还小,说那么多能懂个啥?”取下假牙的刘根生,干瘪的腮帮陷进,仿佛一下老了十岁,学习要紧,别影响她考学。”

“强子要不是给她闺女带桂花糕,那个晚上也不会出事,他现在……”老伴叹着气慢腾腾地坐回椅子上。

“咋的又提起这事了,”刘根生用眼神制止道,“这些话让小洁听到了,不好。”烟蒂落在地面,手不觉颤动起来,“有些事遇上了就遇上了……”

一头奔进学海的刘洁两耳不闻窗外事,拼着一股劲妥妥地在年段上保持着很好的名次,后来她亦如愿地考取了排名靠前的大学。

家里出个金凤凰,刘根生逢人就夸自家的孙女聪明懂事,刘强亦难掩兴奋地说要送她一双翻新的黑皮鞋。

腿脚不利索的他拄着拐杖,斜肩去拿他的礼物。

趁着刘强出去的间隙,刘根生多说了两句,刘洁满口应允,“我知道,我会的,照顾爸爸是应该的。”

刘洁去大学报到的那天,两位老人做了烙饼准备让她带去路上吃。

“油腻腻的,沾上了洗不掉的。”着浅色连衣裙的她在毛巾上擦了又擦。

“到了外面想吃也吃不到爷爷做的啦,”刘根生装起热乎乎的一袋,放进她随行的手提袋里,“也捎一些给你的同学吃。”

他将单独的两个盛在碗里,想让她先尝尝鲜。

“算了吧,他们才不稀罕呢。”

“你这孩子,你爷都忙乎了大半天……”老伴不免埋怨。

“我又没叫他做。”刘洁嘀咕着整整身上的雪纺,在手机上认真地照照,“我走了。”她拉着行李往外走。

刘强从里屋费力地走出,将辅器从腋窝取下,斜靠在桌边,“路上小心啊,”他想再走近些,犹豫了一会还是作罢,“到了给家里报个平安。”

“嗯。”刘洁应声。

二老默对着看了好一会儿,又瞅瞅没带走的食物,他随手抓起两个,将嘴塞得满满的,“这怎么会油腻呢?以前不都挺爱吃的吗?”

                                      -2-

刘洁的新生活在大学里绽放了光彩。她异常活跃,思维敏捷,亦结交了许多在她看来高大尚的同学。

大三时,她谈起了恋爱,对象是她的学长阳。阳是高干子弟,对于潜移默化下的家风,他一贯深以为然。

清贫伴着儿时的成长;关于父母的话题,她未曾在外人面前吐露。与阳的相处,开朗乐观的性子在刻意演译下好似也朝向预期的目标。

阳是上海本地人,周末有时回家过。他们的恋爱关系在确定之后,刘洁也正式地见了他的父母。她看出了长辈距人于外的客套,亦听出了弦外之音。

正在这时,刘洁接到了刘根生的电话。

马上要入座吃饭了,她想长话短说。

他还在絮絮叨叨,问着她的各方面,就在她着急着要挂电话时,刘根生在临尾说起了刘强的事情。

“你爸爸脑子不灵光,有一段时间了,上次摔了,更显着,怕你分心,没敢告诉……”

她“哦哦”地应着。

“假期有空回来看看你爸,”刘根生叹着气,“爷爷也老了,有些事情也是力不从心哪。”

电话挂断了,再回到座位亦是食之无味。不消一刻,她又仿佛看到了另一扇打开的明窗。

零星几次的电话联系,自那次之后也变了经常。刘洁在电话那头极力表示会做好子女应尽的孝道。

“养儿防老,养儿防老,还是古话说得好哪。”刘洁从小成绩优异,有学问的人,这些道理不说也懂。

刘根生顿时轻松了。

刘洁在学校成绩突出,获得了奖学金,她先后又找了几份兼职,打零工的收入所得大半都用在了形象的提升上。

打造温柔的女子,收敛她的峰芒,倾听并捕捉他的信息,善通心理学的刘洁在与阳的关系处理上,一直以来都是呈现着被迷恋的状态,前期深受固有思想影响的阳在刘洁的温柔乡里倾了天平,从某种程度上看,父母过多的干涉无形当中推动了他对她更执着的情感。

阳与她约定,待她毕业后就与她成婚。先行一年毕业的阳也顺利地考取了公职单位。

刘洁不想节外生枝,按照计划之内两人办了婚礼。

-3-

结婚后,刘洁和阳回了一趟老家,刘根生两老满心欢喜地里里外外张罗,患病后的刘强苍老了许多,行动也比以往更不利索了。

刘根生说起刘强的身体状况。

她有意支开了阳,“爷爷,我的工作在上海,以后也将呆在那里。”她侧目看向阳的影子渐远,收回了目光正色道。

刘根生点头,“大城市有发展,留在那是应该的。”他与老伴看了一眼说,“就是你爸,他也要有人照顾。”

默言的刘强这时倒急了起来,“我不给闺女添麻烦,”他说,“……我自己会……”

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他突然想不到前一句说了什么。

刘洁走到刘强面前,“爸,你也知道,我那边住房也小……”

“我有难处。”刘洁委曲地说。

在家呆两天的她匆匆地离开了。

她心念的事情还没有着落。

刘明照例经常回老家看望父母和大哥,自从刘强患病后,他回去的频率也多些,从小感情浓厚的哥俩,看到刘强有时不识人的模样,刘明也是一筹莫展,但还是安慰父母,笑对说,“慢慢都会好起来。”

刘明握着刘强的手给他鼓励。

清醒时,和他说说话解解闷,陪他散散心,他能感觉得到大哥对刘洁的牵挂。

两月后,刘根生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一趟上海,劝不住老人的刘明也就随他。

阳出差未回,刘洁本准备找酒店安排住下,被刘根生制止了。

他开门见山地旧事重提,刘洁婉转地表示,“爸爸在病情控制的情况下,可以送到养老院。”

刘洁觉得这个方案很好,话题而下的房产正式摆在台面。

老宅拆迁,换置的两套商品房,在她眼里已是手中物。

“你是她女儿,你不养他?还要争什么家产?”刘根生火冒三丈,“这些年你的书都白读了。”

刘洁坚决地回应,“您也知道我是她的女儿,爸爸的财产不传给我,还能给谁?况且,不都写了我的名儿了吗?爷爷,你再仔细想想,守着它们,你们又带不走,我还能将它们再升值,多出的利润还远不止这些。”

“你,你,鬼迷了心窍。”老人牙根咬紧,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它们原本是写在你名下,可……可你做的又是啥事?啊?”

既然话已挑明,刘洁直言不讳,“这本来就是我理所应当得到的。”她推脱着要去上班,“不急的话,等我下班回来再说。”

刘根生气得掉头就走,嘴里叨叨地念着家乡话。

“爷爷,你别急得走啊,中午在这吃饭。”刘洁试图说服老人留下。

刘根生此时就算是九头牛也拉不动,执意要走。

-4-

回到家的刘根生越想越气,和老伴商量后,决定去法院起诉刘洁。

刘明听说了这事,对两老说,“大哥以后我来养。”

“你那小家也多事。”刘根生知道儿媳的身体也不太好,孙子又才刚上中学,里里外外也多靠刘明一个人。

“能有啥事?就这么说定了。”早前在村里任代课老师的刘明,后在县城贩过水果,卖过鱼。几年下来手头也宽裕了,在县城安了一个家。这些年在刘强身上发生的一些事,作为弟弟的刘明也没少操心,两兄弟的感情倒与往前没差别。

刘明说过,”我和大哥,有今生没来世的,只要大哥需要我,弟弟都在。”

刘强精神状况不太好的这几年,也多亏了刘明在旁鼓励。

刘根生突然觉得真是白吃了这么多年饭,以前认为只要把书读好了,就是全部。

刘洁原本以为事情会朝着她一贯预期地走,谁知,叔叔刘明的介入却在她的意料之外。

阳不知从哪听说了刘根生要起诉刘洁的事,他最初以为这只是老人糊涂所至,待了解了原委后,他才知道事情永非想像。

“争得了财产,又能怎样?”他问她。

“我这还不是为了我们家好。”她不以为然。

“能心安吗?”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在她面前发火。

“他是你爸,于情于理,尽着本份是应该的。”他手扶眼镜,仿佛看向陌生人般,“权利与义务是相互的,这么明白的道理你怎么会不懂?”

刘洁到底是有自尊的人,被挑破讲着重话,这还是第一遭。

“你就为了这点小事将我说得这么不堪。”她也憋着怒气,引燃而爆。

阳无言,顾自退出了客厅,将空间留给了刘洁。

眼神越发冷淡的阳,她不禁惶恐,胸腔里仿佛有股声音破而冲出,张开嘴,半屈着手肘,却抵不过那重重的门碰声。

那个夜,乌云压在天空沉郁地仿佛要落下,风透着门窗的缝儿肆意地张狂着,又一场暴风雨将要来了。

如果在往常,阳肯定会在风暴前给她一个温暖的定心丸。

房产的最终归属与刘洁无缘;对刘强应负的赡养责任不能免除;阳对她的情感变得冷却,本对她不看好的公婆对她亦有了更多的微词。

她以为这已经是她够倒霉的年份了,却不想在最近的身体检查中发现了隐患成了不治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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