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发现我忘记了某些人。
漫画里的那个小人,她蜷缩在老房子的一角,她说,我想我需要的只是一个人,无论是谁,一个人而已。
门是很古老的木头门,没有上锁,看着就摇摇欲坠。轻轻一推,嘎吱一声,一股潮湿的腐蚀气味传来,抖落的灰尘让人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房子里很破旧,连墙都裂开细缝,密集的蜘蛛网遍布了各个角落。用力推开锈迹斑斑的窗子,光之万剑,穿过缺口的陶罐。万千灰尘飞飞扬扬,我此时竟然没有丝毫的躲闪。
我强烈的感觉到一种磁场,那是一种难以言状的感受。她活过的气息,这里充满了人情味。
这是一个只有五户人的小村庄,他们就像饥饿的吸血鬼嗅到鲜血的气息般,一个个向我张开血盆大口。
我抗拒陌生人,甚至厌恶。
可是我早已学会了伪装和演戏。他们救了我,我的脸上却只有麻木的微笑。
2
袅袅炊烟,幻化成种种,像是在炫耀,在彰显着这个村庄的平静与安逸。
老房子是被遗弃了好久的,已是住不得人的。昨天,有村民热情的邀请我去他们家暂住,我拒绝了。这里多好。
天空被渲染的像鲜血一样,广阔的田野中我看见一个稻草人置身于一片金黄之中,拿出画板,将眼前的一切都搬入画中。
“童杉,你身子还没好,这里风大,快到婶子家吃饭去吧。”梁大婶刚从田间农作回来,站在田埂上扯着嗓子对我喊。
我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止。梁大婶告诉我,他们是在山脚下发现的我,昏迷不醒,他们救了我。
这个仿若世外的小村庄,很贫穷,要翻山越岭才能去一次镇上。好多人一辈子也没有走出去过,出去了的人也大多数不会再回来了。
刚醒来时脑子一片混乱,乱到不能再想也不想再想,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们交给我两个背包,背包里有画板、画笔、颜料等等的绘画工具。另个包内有一些日常用品,手机是没有信号的,还有一个粉色的钱包,很多的卡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很美,站在山顶,像鹰,准备展翅飞翔,“妈妈”没有经大脑思考就脱口而出,空洞的眼里有那么一股热流翻涌而出。
收好画板,我朝梁大婶家走去。
“姐姐。”刚走到院子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子就扑进了我的怀里。
“东东。”我轻车熟路的将他抱起,他亲的我满脸的口水,又是一阵欢笑。
梁大婶看着胖胖的,总是很和善的笑,一个劲儿的让我多吃点。最普通的五谷杂粮,萝卜青菜和油腻腻的几块腊肉。东东目不转睛的盯着肉双眼放光,我笑着给他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肉,他吃的满脸油腻。
我居然觉得这样的一餐饭异常温暖,有家的味道,顿时鼻头一酸,眼眶有些模糊。要是人世间的一切,都像孩子的世界那么简单,该有多好呢?
3
我坐在山崖的边际。向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我甚至能想象的到,只要跨出去一步,我就会像幼小的苍鹰一样下坠,只不过我张不开翅膀。根据自由落体,我还能享受好几秒飞翔的快感。然后,死亡。
斜雨毫不留情的打在我脸上,生疼生疼的。
“哎哟喂,傻姑娘。”大嘴婶子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脱下了她的斗笠戴在我头上,一面拽着我总一面责怪着我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但字里行间我都感到浓浓的关怀之意。
大嘴婶子的家就在梁大婶家的后面。她把我带到她家,找了一件衬衫给我,很洋气。
“这是我女儿的,前几年回来过一次。”她看着衣服,眼里闪动着晶莹。“来,我给你把头发擦干,这么漂亮的头发。”她温柔的用干毛巾为我擦拭,她的身上有淡淡的泥土青草的味道,很舒服,好像记忆中的味道。我扑进她的怀里近乎贪婪的允吸,是妈妈的味道,曾几何时,妈妈也这样拥着我。
我哭了,哭的无比凄凉,似乎要将这一切都随泪水流走。
废旧的老房子,杂草与野花的和谐,灰尘与蜘蛛网的宁静。这些的这些,蓝天的白云,被绿的环绕,那样的美好,这才明白妈妈的追求与执着。
4
妈妈是骄傲的太阳花,即使没有阳光依旧微笑。她热爱大山,在爸爸的再三伤害之后,毫不犹豫的奔向了这一抹绿。她是傲然的登山者,大气的摄影师,背起行囊一个人留下了她的一生。
我恨,那个和我流相同血液的男人,是他逼得妈妈离开,死去。而他依然心安理得的享受高官厚禄,甚至得到妈妈意外死亡的保险金,没有一丝愧怍的抛给其他女人挥霍。我想,有一天我死了也要放干我的血液,那样我会比较干净。
我拿到了妈妈的骨灰和摄影机,这些他不配碰。我追寻妈妈的脚步,不曾想竟然从半山腰滚下,妈妈该笑话我了吧。来到这个偏僻到被遗忘的小山村,看到那废弃的老房子,我就知道,冥冥之中注定的。
如果可以,我会回来,永远的回来。
再次踏入这个喧闹的城市,恍然隔世,阳光被车窗反射的刺眼。
“小姑娘,你是去市中心吗?”一辆不算太好的轿车停在我面前。
“嗯。”
“我顺路带你吧。”
我连思考都没有就拉开了副驾驶的门,他将位置上的包扔到后面。系上安全带的那一刻才猛然惊醒,不会是坏人吧。在小山村带了几个月,连心灵都被净化了,想法也变简单了,忘了外面的世界是需要伪装的。这可不对。
路程很短,他偶尔问我几个问题,我也胡乱的应答,一路上风平浪静。什么也没发生,他载我到市中心就放我下车了。
“多少钱?”我的脑子还完全没从哪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反应过来。
“要钱我就不载你了,再见。”车子呼啸而过,徒留我在原地“谢谢。”冲着车开走的方向大吼,笑了。
又回到这栋冰冷的别墅,的确够华丽的,可惜没有一丝的人情味。走上二楼,听见我的房间有响动,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女人穿着性感的睡裙在翻动我的画。
“你干什么?”我的突然出现吓了她一跳,手一抖居然把画架碰倒了。我忙推开她,扶起我的画架“滚,谁准你进来的?”
“你,你是谁啊你?”
真是讨厌的女人,把妈妈钟爱的绿色穿的让人作呕。
“滚。”我把她推出了画室,甩上门。他们根本不配碰我的画。妈妈说,我的画是最纯净的东西,怎么可以让这些个肮脏的东西触碰,他们都是应该受到惩罚的。
“喂,你爸回来了,叫你下去啊。”讨厌的声音隔着门依旧讨厌。
下楼,他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还真是忙碌。眼神稍稍往我这瞥了一下,随即吩咐了几句便结束了对话。
“杉杉,这么多个月你到哪去了?手机居然停机,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他的语气有一丝微怒。
我实在是不想和他讲话,“让她滚出去!”
“杉杉,她肚子里是你弟弟。”简洁明了的回答。随即,转身叮嘱了她几句不要去我画室之类的话,语气还有些强硬。她欲言又止的白了我一眼,嘀嘀咕咕了几句也就会自己房间了。
这么多年我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她原来,或许可以生下这个小孽种,或许还有个高官夫人的位置。不过,我回来了,即便那个位置是妈妈所不屑的,也不代表可以被别人取代。
窗外,夕阳红的有些变质。
“啊~”一声尖叫划破这血红的夕阳。一只剥了皮的死老鼠,正如新生儿般血淋淋的被安置在浴室的白色瓷砖上,突兀的可怕。兰姨扶起惊慌失措的女人,爸爸看见我进来,挡住了我的视线,随手将一旁的浴巾扔在死老鼠之上,可我还是看到了。浑身都有些不受控制的倚着门,脑袋嗡嗡作响,胸口不断翻涌。
“兰姐,快把它处理掉。”他看了我一眼,满脸的复杂神色。
我听见那个女人的大吵大闹,提到我、孩子,但很快又没有了动静。
翌日,又是一声尖叫,惊的这座别墅都似乎在微微颤动。这次,是两只老鼠,还是新生的小老鼠,通红通红的就扔在她的被窝里。她的脸色苍白,今天可比昨天真实多了。
她打了电话让我爸回来,梨花带雨的扑进他怀里,几乎疯狂的指控着我的罪行。兰嫂在我身边轻轻搂着我,默默的抹泪,我整个人依靠着兰嫂,脸色不比那个女人好。
看清楚床上的死老鼠,他如嗜血的雄狮,举起手狠狠地扇向了那个女人。她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捂着脸,看向我,泼妇般的大骂。
“明天,你搬出去。”不容置疑的命令,推开她,摔门离去。
兰婶把老鼠拿出去扔掉,那女人已经瘫软在地。我轻笑着走到她面前“你昨天的老鼠连皮都敢剥,怎么?我送你两只带皮的倒害怕了。”顺势甩了个响亮的耳光。
“你、你太恐怖了。”她推开我,跑下了楼。
我看了一眼刚才放老鼠的地方。我的手还在无意识的颤抖。
6岁时,爸爸妈妈感情还很好,爸爸带我到奶奶家,我贪玩,躲进了阁楼,门意外的被爸爸锁上。小黑屋内,好多毛茸茸的老鼠,我吓的大哭。被救出来以后,我病了半年,从此再也见不得老鼠。为此爸妈吵得不可开交,我永远记得我爸当时内疚的表情。
那是他对我这个女儿最大的愧疚。
我想马上就可以离开了。
5
翌日,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打开电视,没有拿起手机,静静的坐着。不知是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或者我已经坐了半天了。座机响起,兰姐走过来,我摇摇头,我来。
我走进警局。车祸,两尸三命,是个意外。
我走出警局,视野变得开阔,光秃秃的电线杆上奇迹般的停了两只小鸟,叽叽喳喳的像是在说,死了死了全都死了。
我笑着却流了泪,那是一种放下沧海桑田般的轻松,甚至还有一点的喜悦。
我回来了,小山村。
小山村沸腾了,谁也没想过我会真的回来。
“姐姐。”依旧是那银铃般的童声。
“真的回来啦。”
“来婶子家吃饭啊。”
……
淳朴的话语,彻底的将我的心房击碎,泪水决堤,涌流不止。这次回来我就没想过在离开了。所有的遗产我都捐了,我不顾反对,毅然买下了那所老房子。他们是多么的美好,他们又是多么的冷漠,我在破坏刹车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一辈子也走出心魔。
很久到记不清是多久以前,我从妈妈的照片中见过这所废弃的房子,当时,妈妈指着门口红色的小野花,你说你向往这种简单虽然贫穷,却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是在这岁月静好的生活中,你死于冷漠。仅仅因为不小心踩到了野猪夹,怕承担责任,没有人救你。他们眼睁睁的放弃了一条人命。
鲜血不断地沿着手臂向下流淌,滴落到小野花上更加的娇艳。
对不起,大嘴婶子,你的女儿再也回不来了。妈妈,你看见了吗?我马上就来见你了。
老房子的窗脚下,花开得正好,山中的夕阳,美的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