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面上的窘迫压下去,幽怨地看他一眼,问道,“那小瞳呢,我刚才看到小瞳了。她怎么样了?”
“她还在孟姜的结界里面,我得去看她一看。”他扶住我的双肩,道,“你再多休息一会儿,我在此处做了一个结界,暂时不受外界影响。”
我这才发现我们其实是在一个金色的结界里,外面就是孟姜那个巨大的蓝色光球。原来我刚才是被吸进了那光球里,而帝君来救我时化出一个金色的结界把我们同外界暂时隔开,以保护我不受浊气的影响。
“我与你同去。”我一把拖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走,“刚才休息了一会儿,我觉得好多了。”
他反手捏住我的手腕,三根微凉的手指切在脉上。
我手腕一转,灵巧地避开,“我不要在这里等你,带我同去。”声音里带了三分任性。
他将我端详片刻,道,“真不听话。”说罢转身,走得不疾不徐,紫色长衫氲开涟漪般的波纹。
我连忙跟上去,小声说,“其实,你本来也想带着我吧?”边说边偷偷去瞧他脸上的表情。自然,帝君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什么也没瞧出来。
兀自有些失望,手腕上却突然一紧,被他握住了。脚下踩空,身形晃了一晃,待站稳时,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眼前,小瞳的身体悬浮在半空之中,面容安静,像是睡着了一样,周身燃烧着炽烈的白色光芒。
“小瞳。”我走近一步。她双目紧闭,小小的身躯看起来那么单薄。
“慢着,”帝君一伸手将我拦住,“孟姜已经把结界和这孩子的元神连在一起,不要碰她。”
“连在一起?什么意思?”我惊讶地问。
“这个结界靠着小瞳元神里的寒月芙蕖,幻化出修罗幻境。你若强行将她带出去,结界粉碎的同时,她也会魂飞魄散。”
我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这样!”双手不由握紧,这个可怜的孩子。我用求助的目光望着帝君,“想想办法?”
他只是不说话,微微敛眉。
“东华帝君,”耳畔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不大,却有种威严。
我吃了一惊,定神细看,只见那炽烈的白色光芒中现出一个人影,飘飘渺渺,如同镜花水月一般,只隐隐约约分辨得出是个女子。她着素色外衫,宽袍广袖,长发垂在肩上,只在发尾处松松地绑了,极浅淡的面容,却自有一种威仪从容气度。
我转头看了帝君一眼,十分难得地从他眼里瞧出一丝惊讶来,紧接着更为难得地看着他恭恭敬敬抬手向那女子作了一揖。我捉摸着这得是何方神圣,竟然连帝君老人家也要向她行礼,只听他说道,“东华帝君见过女娲娘娘。”
女娲娘娘?比帝君这样的上古尊神还要古老的女娲娘娘?我在震惊之中终于依稀记起当年折颜为小瞳看诊时曾提过小瞳元神中比常人多了一魄,是那从神芝草和寒月芙蕖中凝聚而来的女娲魂魄。然而只凭借那一魄的力量竟能化形,纵然只是一个影子,这远古神祇的法力也真真叫人叹为观止。
我一边感叹,一边怔愣,一边恭恭敬敬也行了一个大礼,“青丘东荒女君白凤九见过女娲娘娘。”
那虚无缥缈的影子好似向我点了点头,道,“你想救这个孩子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请女娲娘娘指点。”我仿佛看见一线曙光,心中大喜。
她缓缓点一点头。 “合二人之力,由其中一人打破结界将孟姜封印,同时另一人以元神阻挡结界破裂时爆发出的戾气,护住这孩子的魂魄。”女娲转头看向帝君,“这个法子帝君恐怕已经想到了吧。”
帝君果然神色如常,没显出丝毫的意外来。我脑中一个念头飞快地闪了一闪,他既想到了,怎么不告诉我呢?
“这结界的威力似乎非同一般。孟姜二十万年前曾受过极重的伤,以他的修为本不该做得出这样一个结界。”帝君道,“不知这其中的因由可与女娲娘娘有关?”
“你说得不错。” 女娲娘娘点头, “我的魂魄中存留着创世之初天地间汇集的日月精华。孟姜将这结界与落瞳的元神结在一起,从那元神中吸取寒月芙蕖,也同时吸取了我魂魄中的日月精华,因而令这结界的威力超乎寻常。天地灵气,不想竟被魔物所用,贻害苍生。” 眉间有些不忍,不由得轻叹一口气。
“本来以你的修为,想要破这结界也非难事,只不过,”她目光落在我身上,“看起来你刚才为这位女君疗伤耗损了不少仙力。要同时打破结界并封印孟姜只怕要废些周折。”她又将我细细打量一番,“另外,女君尚未飞升上神,且新伤未愈,仙元薄弱,想要以元神阻挡结界破裂时爆发出来的戾气,只怕是力不从心。”边说边摇了摇头。“办法虽然有,却是一步险棋。”
“帝君,……”我双手扯住他的衣袖,一个‘救’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只要把这结界破了,修罗幻境一旦破灭,苍梧这一战就算赢了,四海八荒持续三年的战火也可以有个了结。可要是想救小瞳,就复杂得多。若是失败,不但小瞳救不出来,这一场战乱又要绵延到何年何月?
这些年南征北战,我也晓得打仗这件事必然要谋算个得失利弊,计较个值与不值,并不能全凭一腔悲悯心肠。可是眼前明明有一个办法,我又如何能眼睁睁放着小瞳不顾?
一时间左右为难,竟说不出话来。
帝君轻轻在我手背上拍了一拍,云淡风轻的形容,看不出一点为难的模样,“人,我自然要救。”
女娲娘娘微微偏头,“哦?帝君想清楚了?”
“东华一生所历之战有哪一回不是险中求胜?本君倒要看看,我想要的人,谁有这个本事留。” 帝君语声从容,神色淡然。
女娲娘娘浅浅一笑,“我只道帝君避世多年,心性愈加淡泊;如今看来,却仍旧是俾睨天下、傲视群雄的东华紫府少阳君。”说罢微微抬手为礼。
我竟觉得刚才那一刻的犹豫有些许可笑。我眼前这人,泰山崩于前,也不能叫他为难。
“帝君,……”我本想嘱咐一句‘小心’之类的话,此刻却觉得全是多余,便只痴痴地看着他。冰雪般的淡漠疏离,落在眼里,漫天星辉亦失了颜色。
“放心。”他眉眼间波澜不惊,将我的手用力握了一握,又松开。
“我很放心。”我嫣然而笑,轻轻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其实你从前还答应过我一件事的。等这仗打完了,带我去碧海沧灵。我想,再给你跳一支舞。”
我捻了诀,形体渐渐消失,化出银色的元神,将小瞳的魂魄护住。
帝君手中苍何出鞘,周身被赤红色的仙泽包裹,宛如熊熊烈焰,几欲将那蓝色的结界点燃。耳中龙吟之声不绝,苍何剑气贯长虹,破空而出。飞至半空,猝然分成七十二把,向四面八方直击而出。
孟姜的身影赫然显现,向来清冷的眉眼此时充满了凛冽杀气。我虽已化去形体,还是禁不住被那森森寒意刺得一个激灵。他以指结印,周身溢出黑色魔族之气,将那七十二把剑生生阻在半空之中。两股力量激烈地缠斗,剑身兀自颤抖不止,发出低沉的怒吼。
赤色的仙泽与黑色的魔气喷薄而出,如火球般炸裂开来。结界轰然震动,几欲崩塌。我只觉得地动山摇,无数火星在周遭划过,我什么都顾不得,只一心一意拼命护住小瞳的魂魄。帝君与孟姜的身影在眼前翻飞,快得我根本无法看清。
黑色的魔气中突然幻化出无数勾魂摄魄的地狱修罗,四散飘忽,凄厉悲鸣。
赤色仙泽忽地变了颜色,现出诡异的绿色幽冥之光。一声惊雷,天地色变,三千怨灵四溢而出,咆哮着与那地狱修罗战成一团。
“靥魔咒……你、你怎么会用我魔族术法?”孟姜骤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谁说我只会使用仙族术法?”帝君的声音在一片哀嚎之中悠悠然有些飘渺,“忘了提醒你,本君眼里,术法只分降不降得了妖罢了,没什么仙族魔族。”
孟姜一口鲜血喷出,脸上神色又凄凉又悲愤。修罗幻像瞬间已被那三千怨灵吞噬大半,蓝色结界之上破开藤曼一般的裂纹,不断蔓延滋长,现出崩塌之兆。
结界欲裂,戾气愈盛。怨灵一片哀号,被那戾气侵蚀,化去形体。苍何所化的七十二把小剑在我面前筑起一堵高墙,光芒晃得我睁不开眼。我只觉耳中嘈杂之声越来越远,意识渐渐陷入混沌,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跌入无尽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