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瓢虫趴在树叶上晒太阳,半睁着眼睛,昏昏欲睡。
我静静地看着它,好奇地用手碰碰一动不动的它,看它到底是死是活。
瓢虫没好气地站起来,蹒跚地跑了几步,伸展开黑纱般的翅膀,飞上了天。
我顺着它飞走的方向,看到了天上耀眼的光芒,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心头,瓢虫的飞走,竟让我心里空落落的。看看周边光秃秃的山,悄无声息的村庄,我似乎成了世界上最多余的人……
奶奶依然在咳嗽,整夜整夜地“哎呦,哎呦”地抱怨,我抱着枕头跑到院子里,躺在爷爷堆起来的干草堆上,数起了星星。
迷迷糊糊中,我看到瓢虫飞过来,飞到我的旁边,变成了一个温柔年轻的阿姨,刘胡兰似的黑头发,大大的眼睛,嘴角上扬着。
“你是谁?”我惊鄂地问道。
“我是未来的你啊!不过因为时光穿梭效率的原因,我只记得我这个年代的事情,过去的记忆已经全都忘了。”她微笑着看着我说。
我高兴极了,可能这种高兴是因为我终于证实了梦里的事情是真的,也可能是我身边终于有了一个像妈妈一样温柔的人可以陪我说话陪我玩了。
“你为什么不睡觉?在外面躺着不冷吗?”她用手摸了摸屁股底下坐着的干草,叹了口气。
“不冷,在外面不闷,很舒服。”我说话很少,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用的形容词是不是正确。
“哎呦,哎呦,腿疼啊,太疼了,这是要变天了,唉---”
屋里传来奶奶的呻吟声,据说,她从40岁开始就这样了,特别爱唠叨,晚上也不睡觉,就一直喊着这里疼、那里疼,可去检查过很多次,啥问题也没有。
“你奶奶没事吧?”她小声问我。
“没事,她也闷,出点声可能舒服点。”我调整了下坐姿,头仰在草垛上,屁股找了一个窝卡在里面,一动不动特别放松。
“未来,我还在这里生活吗?我跟爸爸妈妈生活生活在一起了吗?他们是不是很爱我……”
我偷笑着,不好意思地说出这句话。
“未来其实还有更多的坎坷,好多人和事都不如人意,但,好在你离开了这里,也跟他们团圆了。”她笑容消失了,看着天上的星星,也跟我一样躺下来,静静地,不再说话。
夜里静悄悄的,院子里高高的草堆,还有七零八落的小树枝,一棵杏树上,熟透的杏子散发着甜甜的香味。
“你一个人孤独吗?”她问。
“我,不孤独啊,我有好多好玩的东西,你知道吗?前天我看到路口一头老黄牛下了一头小牛,可漂亮了,每次吃完饭我都会蹲在它前面喂它吃草,它也很喜欢我呢!”我想起最近最开心的事情,骄傲地向她炫耀。
她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只说了句:“那挺好”,便没了下文。
“你知道这里最好玩的是什么吗?”新朋友的到来让我不由地打开了话匣子,一句接一句地问她。
“最好玩的是盼日子,盼着过年,盼着爸爸妈妈来看我,盼着过年吃好吃的蜜三刀、糖瓜、瓜子……”我说着,看着她已经慢慢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
“可是……”她突然睁开眼睛看着我。
“那漫天的黄土,一次次把地上你刚画好的画覆盖住……每次,你都会在村口张望,看着一个个走进来的人,希望,哪怕是有一个像他们的人,你会看好久好久……还有,没有人懂你的心思,没有人跟你说话,没有人夸赞过你,哪怕是问一句你好,也没有一个人……这真的快乐吗?这样的日子,你怎么熬过来的……”她带着哭腔一声声说着,每一句都扎进我的心里,疼得出血……
“你骗人!你明明什么都记得!你明明都记得,你骗人!!”我从草堆上爬起来,眼泪已经弄湿了头发,撕扯的声音似乎要吃掉她。她试图过来抱住我,我拼命地挣脱再挣脱,直到没有力气,跟她紧紧抱在一起。
“我想借唯一一次可以回来的机会,好好陪陪你,不想让你的回忆里太孤独……对不起……”说完,她渐渐变得透明,直到消失。一阵风吹过,瓢虫飞走了,天已经微微亮了。
我睁开眼睛,枕头上已经湿了一大片,原来又是一场梦。
童年的孤独和寂寞,至今都是我内心深处无法磨灭的痛。第一次面试失败,我会想到过去;看到陌生人激烈地吵架,我会想到过去;来到新环境被人孤立,我会想到过去;做事情不尽如人意,被人嘲笑或惹人发火,我会想到过去……那段日子,那个孩子,真的太安静了,安静得可怕,安静得不可思议。
那棵杏树还在,前几年回去有看到过。站在久违院子里,天地间依然安静,老黄牛“哞哞”的叫声似有似无,一切似乎没有变,又好像全都变了,如今我还依然感谢自己从未放弃,从未放弃对未来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