亳州有一个叫复鹤红的商人,经营收购,倒卖药材的生意已有三代。其人善于分辨不同产地对药材性质的影响,甄别药性优劣,且熟知草药的生长习性,尤其又继承了家族秘传的手艺,无论是何种难以炮制的原药,都能够处理得当,使药性发而不散。他幼时便已经熟读各类医书,学习药材的鉴别窍门,及至十三岁,开始与其父一起走南闯北收购药材。因为他很有经商头脑,又有这样祖传的手艺,多年来不断地积累经验和资本,渐渐打响了名声,成为了这一行的鳌头。
未及而立之年,他便已经早早置办了产业,自此娶妻生子定居下来。小儿子出世后,更是很少再亲自跑药材。尽管这样,复府的大门仍几乎要被时时前来宾客踏破门槛。这一是因为复氏产业经过多年发展已经枝繁叶茂,消息非常灵通,且人手众多,委托其寻觅药材可以说再稳妥不过了;二是有时候有人在山野里挖掘到什么神花异草,觉得是什么珍惜的药材,也愿意找他鉴别出售。复老爷有一说一,哪怕对方只是个种田的农民,打柴的樵夫,也不会故意压价。哪怕对方不是卖药,只不过找他鉴别,他也一一告诉这药材药性,细心嘱托如何妥善保存。其三也是因为复鹤红本人很有能耐,有病人患了疑难杂症,好容易寻着良医开出药方,许是为治生僻病症要用生僻药材的缘故,去药店抓药郎中都未必认得全药名,把这药方给了他看,复鹤红竟能一一指辨出来,一时半刻便能给你预备妥帖,哪怕手头没有某种特别药材,他多半也能告诉人家该往何地寻去。
冀北有位神医姓方,脾气特别古怪,这古怪倒不是说他给人看病会提什么矫情的要求,或者刻意为难他们。而是因为这人常自诩文采斐然,连给人看病写药方也要作诗一首。而且病人的病症越离奇,越难治,他常常文兴越高。若是头疼脑热的叫他开个药方,他兴致缺缺,顶多写出来个“千里长风拔地起,九霄琼楼亦难防”之类的。人家抓药郎中问一句知道是治风寒,再看这方神医的大作,怎么着也猜得出这是要用一味防风。可要是真正的疑难杂症求到他面前来治,他也是一样的治,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他就在屋里来回溜达。别的大夫把完脉在屋里溜达是琢磨怎么开药,怎么治疗,他这时候心里却已经是有了定数了,来回溜达是为了琢磨怎么给药方好好编排一下,好显得他才高八斗。过不多时他突然停步,一把把桌上纸笔拽出来,好一通笔走龙蛇。人家病人家属拿过来一看,就见一篇洋洋洒洒数百字的骈文,对仗精巧,合辙合韵,就是不知道里头藏着的药材是哪一种那一类。抬头想问一问神医,才发现人家搁下笔就直接“仰天大笑出门去”,“唯见长江天际流”了。拿着这一大篇去药店抓药,人家郎中倒是知道确实是方居仁开的方子,没给直接打出来,可方神医为了写着押韵对仗,又讲究平仄,给那药材名逼得改头换面,分崩离析,妻离子散。抓药郎中又哪里认得这句里头是藏着的是平贝母还是白头翁,那句里头藏着的是决明子还是女儿香。
后来病人辗转求去复府门上,复鹤红看过药方洒然一笑,当场给对方一一解释,又提笔在药方上详细注释,病人依他注释的药方抓了药,果然药到病除。病人家因为这药方抓不着药,平白多耽搁了小半月,为这个,不感激方居仁反倒感激复鹤红多一些。方大夫听说了也不恼,反而把他引为平生知己,下回再给人开药方直言要是抓药郎中看不懂就让复鹤红去看。复鹤红乐得消遣,倒在这上用上了他的才干。这一来二去,却是弄出来几分高山流水的味道,两人虽未谋面,也算是神交已久,互相暗暗有惺惺相惜之情。不过也幸好是复鹤红不收这份儿看药方的钱,不然非得叫人编排成医商勾结,赚病人的人命钱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