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之痛

初春的寒风还在肆虐着。

“妈妈不要走”!豫西北一条偏远山区的公路旁,四岁男孩轩轩紧紧抓住袁梅的衣服,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旁边六岁的彬彬两手绞着衣角,也在不停地抽泣。

“轩轩丢手 ,轩轩听话。”袁梅蹲下身子搂着俩儿子,两眼泪汪汪的。爱人周阳把两个行李箱放到了大巴车的底箱里。姑姑周婷眼圈红红的,伸手去抱轩轩。

“我不,我要妈妈!”轩轩使劲拧着身子,俩手拽得更紧。司机有点不耐烦地按着喇叭。袁梅流着泪用力掰开儿子的手。周婷顺势抱走了轩轩。轩轩俩腿使劲地蹬着,哭喊着:“妈妈别走,我要妈妈!”

袁梅隔着玻璃冲儿子使劲挥手,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周阳无言地轻拍着袁梅,眼圈发红。

袁梅是外乡人。在豫北打工时结识了周阳。两人婚后生了俩儿子。一家六口的吃喝用度全靠周阳那点微薄的工资,生活极其拮据。去年冬天,小儿子轩轩刚上幼儿园,袁梅就打算和周阳一起外出打工。今年一开春夫妻俩这就出发了。

周婷骑着三轮车,带着俩侄儿回到了娘家。娘家靠政府扶贫勉强盖起了四间平房,没起院墙。厨房是用石头砌成的。厕所就在地上挖了个坑,埋上一个大缸,上面放两块青石板,四周用玉米杆密密地围着,简易得很。紧挨着厕所有一个高高的柴火垛,那是平时家里做饭取暖的主要物资。母亲在厨房烧火做饭。父亲则躺在一张折了几根䉕的藤椅上,闭着眼睛听戏。

周婷结婚十年没有生育。娘家离镇小学很远。周婷的村子和学校只隔了几块地。所以侄子上学后,就住在周婷家。周婷夫妇对俩孩子视为己出。父母年事已高,弟弟和弟媳外出打工后,照看侄儿的重担全落在了周婷身上。

转眼一年快过去了。袁梅和周阳为了省钱,没回来过,只是时不时地往家里打电话,寄包裹。每次打电话,轩轩第一句话总是:“妈妈,你啥时候回来啊?”电话那头,袁梅的心就会一揪一揪地疼。

农历腊月二十九,袁梅给姐姐周婷打电话说,他们买了年三十的火车票,估计傍晚能到家。放下电话,袁梅就拉着周阳到超市为孩子们买衣服、买玩具、买零食。周阳笑着提醒:“好了好了,买多了路上不好带。”“我们要把一年缺失的爱都给孩子补回来。”袁梅完全沉浸在即将团聚的喜悦里。

放寒假了,彬彬和轩轩还在姑姑家住,听到妈妈要回来的消息,跳着喊着要回家。“再在姑姑家住一晚。明天爸妈回来来接你们。”周婷对俩孩子说。“不,不,我要让妈妈一回来就看见轩轩。” 轩轩噘着小嘴拧麻花。周婷笑着用手指戳戳他的脑门,变戏法一样拿出两套新衣服给俩孩子换上。轩轩搂着周婷亲了两口:“姑姑真好!姑姑是世上最好的姑姑!”“小人精。”周婷笑着刮了刮轩轩的小鼻子,欢天喜地把俩孩子送回了娘家。

大年三十,奶奶起了个大早,在厨房里包饺子。彬彬和轩轩也早早起来了,手里拿着爷爷给他俩买的礼花炮,兴奋地在院子里追逐嬉戏。“奶奶,我要拉臭臭!”疯玩一阵后,轩轩冲着厨房大喊。“彬彬,你把弟弟带去厕所,拉完了给他擦擦屁股。”奶奶在厨房吩咐。

轩轩蹲在茅坑上。彬彬在厕所口一边等弟弟,一边点燃了手里的礼花炮。彬彬一边转着一边笑着,长长的礼花炮在彬彬手里舞成了一个火圈。转着转着,彬彬一不小心绊到一根树枝,摔倒在地。那串炮不偏不斜地挂在茅墙上。礼炮的火花点燃了风干的玉米叶。趁着风势,火苗一下子便窜到了旁边那堆高高的柴火垛上。厨房里的奶奶和在堂屋里听戏的爷爷听到一声惨叫:“奶奶!”他俩冲出来,看到火光冲天。“彬彬!轩轩!”奶奶凄惨地喊着哭着向大火扑去。爷爷一把抱着奶奶拼命地往后拖:“救命啊!救火啊!”

街坊邻居急匆匆地赶来,却无法扑救那弥天大火。一堆柴火在爷爷奶奶的哭喊声中,在邻居的忙乱惊慌中烧成了一堆灰烬。一同消失的还有两条幼小的生命。“我苦命的娃——”奶奶惨叫一声,直直地摔倒在地上,撒手人寰。周婷夫妇一路嚎哭着赶来,天地一片晦暗。

傍晚时分,村边的那条小路上走来两个人。他们拉着两个行李箱,还提着大兜小裹,边走边说笑。他们刚进村子,便隐约听到凄哀的哭声。“临近年关,谁家出事了?”袁梅有些心悸地问。“快去看看。”周阳从袁梅手里又接过几个袋子。俩人加快了步子。

“是咱家?!”袁梅看到自家院里站满了人,惊惧地叫起来。周阳扔掉行李向家里冲去。堂屋里,俩孩子的遗体被分别放在两个纸箱里。母亲盖着一条床单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这是咋了?!”周阳跌跌撞撞地打开了纸箱,掀开了床单,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袁梅突然狂笑不已,归巢的乌鸦被惊得四下飞散。天刮起了凛冽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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