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不再想这段陈年往事,可这样一段不悦的回忆,像个任性的孩子,时不时会跳起来,闹得人心神不宁。我千百次对自己说:“忘了吧!就当从未发生过,就当未曾相识过——”
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相似的景致,相似的人,都能让我从逃避的小屋中被撕扯出来,昭示在众目睽睽跟前。更可怕的是,它可以让你时而满怀希望,时而充满愧疚,时而怅然若失………
醒来后,又是一片虚空,于是,就再一次,跌进那段往事。那段,曾经以为人世间最金贵的友谊,如今成了破碎的玻璃心,再也无法愈合,两个人也成了两段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我们相识在28年前,那会儿,大家都刚刚小学毕业,才蜕变成初中的大孩子。红,那时是郁郁寡欢,不拘言笑的,也许是互补,或者是太不相同,我不由会去关注她。
想是初一,几乎都是活泼好动的样子,很少有她那样子的女孩,永远是一棵拒人千里的白杨。她之所以像树,是因为她瘦,个儿高。你猜不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她根本都不会搭理你,她就像一道迷。
她有宽宽的额头,蛋型的脸;细挺的鼻子,清淡的眉;细长的眼睛,薄薄的唇;肤色黄白,细腻,鼻梁周围跳跃的一些小雀斑,却为她凭添了好许生气与可爱。尤其是,高兴时,眉眼弯弯,露出细密的牙齿,深棕色的中发在风中飞扬,格子衬衫,米白长裤,自成一副油画。
她与人的疏离,不是孤傲,恰恰是自卑。我坐她前面,回头传递作业本总能瞥她一眼,老师叫她回答问题,她的脸总是毫无征兆地爆红,红得彻底,修长的脖子,一对耳朵,全部染色均匀,一点也不落下。
看着她那布满红霞的脸,我有总会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脸,好一阵感叹:虽然我也容易脸红,但与她相比,内力相差真不是一点半点儿!
我以为,我们也就是这么平淡下去了,比一般的同学关系好些,但仅此而已。因为,我有同路的一班好友,下课归途路程不长不短,却总有谈不完的话题,我还会到各家去做作业,周日还会到关系最铁的班长家(她独生女,家里条件好,父母特宠她,却不娇气,待人真诚。)看录像电影,蹭零嘴儿,改善伙食。这些同学,都是交心的,纯洁厚重的感情,是那种不见面牵挂着,即便许久不见重逢也不会生疏,立马无话不谈的关系。
可事情很突然,初二的一次物理课,在实验室,有老师悄悄把红叫出去,后来得知,她母亲因胃癌去世了。这消息如同炸弹,激起了我内心无限同情。因为,自小我对母亲感情笃深,我无法想象失去母亲的孩子,今后将如何生活?一定惨不忍睹!一定是会变成一棵狗尾巴草!而这种同情里,参杂着惶恐,这种情感似乎就只在那个年纪才能体会。
也就是消息传开后不久,学校开家长会了。和往常一样,我们都爱晚上往学校跑。那个夜晚,云淡风轻,我们不期而遇,青白的月光足够让我们看见彼此的眼睛。我们没有谈学习,谈同学,谈老师,我们只谈失去的亲人。她谈她新近去世的母亲,我谈我一年前去世的祖母。
很奇怪,谈话的具体内容模糊而不详,唯一清晰的记忆便是两人流下半升的眼泪,她细长的眼眸含着水,像极了晶亮的宝石。当时,我柔软的心上,默默地刻下了愿望:愿这个妹妹般的人儿能够永远幸福,我要尽我所能,帮助她。
她有书法上小有成就的大姐,学美术的父亲,浑身都充斥艺术气息的小弟,还有父母一段不可多得的爱情故事。那是个爱做梦的年龄,喜欢艺术的我,迷恋她家的画室,她给我看陈丹青的画作,送我《约翰克利斯朵夫》全集,她说,我学音乐,应该先看这本书。
虽然,初三毕业,她考上了绘画专业的湖滨中学,我则在市北高中就读。虽然不能时常见面,但每次抽空,我们会一起去美术馆看画展;骑自行车翻墙进入欧洲城,玩免费的海盗船;到鼋头渚赏荷,喝着白开水,啃着硬面包,我们能在空旷的草地上大声歌唱……
渐渐地,她变得开朗起来,但是,我却喜欢以前她忧郁的贵族气质。现在想来,我有些自私,我需要不同的朋友,一旦变异了,就会暗暗生出莫名的失落,还要把这种感觉暗示给她,希望她保持不变。可是,谁会喜欢沉浸在多愁善感之中?那是少年时代特有的“精神病”啊!
唉——不愿触及那个使我们感情崩裂的结节,缘分这个词是富有禅意的:缘尽的时候,就只需学会放下;缘来的时候,定是要学会珍惜。惜福,福来;惜缘,缘续。只是,人的一生会有许多错过与过错,时间不一定令你真正成长,经历却必定是你走向成熟的护照。
仍旧不愿相信她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无论是误传还是正传,此刻,只愿她在远离我的空间,永远幸福,离苦得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