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云是海,是行僧是猫,是嫖客是牙齿,是整个山川,却没有力气倒向你,是风是诗人,是一根救不了你的稻草。
(一)
提及诗,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总是江南,或是苏州,或者无锡。
郁郁葱葱的古旧房子,东面临水,水流窸窣;西窗面朝石板小巷,板上苔藓青翠,距离狭仄,不远处传来热闹东街头弦歌杂作的铃响、吆喝还有烟火气。
飘起雨丝,出行却忘记带伞,用外套遮挡住头部抄近路而来。
踏步行经一条石板路,步履有节奏地敲击着石头面,跫音作响,不绝如缕。抬头向上望,一排高不过三米的低矮房屋,朝内挤挤挨挨地簇拥着小巷,喜气洋洋。
它们岁月经久,墙体斑驳。极目朝上打量,依稀可以瞧出来是旧式黑瓦白墙的模子,错落得参差有致,犹如情人耳畔呢喃;搁在墙角的木头脚架,倒是散漫得实在无聊。
走得近些,被两三个俏枝桠戳到头顶挡雨的外套。上前细细辨认,发觉这些伸出墙外的枝条都是桃花树,已渐染上青色,变得葱茏起来。
所幸,雨小了些,拿下来的时候,外套已经湿了薄薄一层。隔时,想起故乡院中的梅花树,枝条空瘦,树干嶙峋。如今人去屋空,旧人若看到,这树徒留空枝在风中摇摆,不知要作何感想了。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二)
傍晚归友人家。
夏日明明暑热未消,七月流火。旺盛的雨水左右望不见晴日,阳光是很少能泄进来的,可正由于少见的晴朗,才衬得日光弥加珍贵。
晾晒起淋湿的衣物,跟友人聊起经年往事,俱是唏嘘。
“吃碗茶吧——”,友人好茶,起身说要斟壶茶来,我亦心有戚戚。
无人处,我百无聊赖地打量着院中景色。这庭院,出入几重门,深幽僻静,少有人来,偶然听闻鹧鸪鸣啼,推开窗看,又寻不见踪迹。西厢边的灰墙上竹影憧憧,天色苍茫,更见几许深深。
友人半生飘零在城市,唯独现在重归故里,住进了百八十年前老辈们留下的旧舍,美其名曰: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对啊,胡不归,胡不归,式微式微,胡不归?
不免悲从中来,难以自抑。
手扶着庭中枇杷树,摩挲着手下粗糙的线条,枝桠稀松,却枝叶繁茂,十分生气。
——隔年再来,或许还会这般生气,可隔年树下赏玩的人,不是我,不知又换成谁了。
(三)
友人携着茶盏入室,未曾言语,我也未答声。
室内静默得非常,只闻得滚水烧开的“咕噜-咕噜”声。
捻起一撮细芽,窸窸窣窣地洒进搪瓷杯,接着倒入沸水,干瘪的茶叶从杯底旋转,舒张,杯口冒出升腾的白汽,袅袅一缕,飘散在面上,倏地又不见。
茶道,我俩是不精通的,都是俗人。或者说,是不耐那般繁琐的程序。暗自思量着,人常说,读经即是向佛,那品茶,也无愧于茶圣陆羽了吧。
热气喷洒在脸上,这才觉得夜晚雨后的阴凉气息散去几份,暖意也回笼。
友人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聊本韦努托·切利尼,聊帕瓦尼尼,聊聂鲁达的“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又聊女性,聊诗经,聊思无邪。
夜半时分,月上梢头,谈性也褪去不少。
正欲回房,阶前探出一只花猫头,毛色顺滑,个头小小的,伸缩着脖颈,警觉地打量着屋中人。
不知怎地,想起鲁迅写的“美女蛇”的故事。
友人摆手称不必管它,是邻家家养的,却性喜飞檐走壁,满胡同巷串门,好在脾性不惹人厌,闲来无事,也同它逗趣玩耍一番。
很快,这猫便窜身钻进灌木丛,目力寻不见,我又怕发出声音会惊扰到,那些同我一样、这个点钟还未睡着的人,这才戚戚地作罢。
(四)
我们对诗歌仍怀有敬畏,脑中有一群枝桠稀疏,有一块儿蛮荒之地,意识犹如孩童的忧伤,稍纵即逝,会很快消失在茫茫暮色中。
我们将忘记自己曾经都希望被记住,被怀念,会有人因为我们的离去泣不成声,也有人为我们复活而欢欣鼓舞。
至于我,
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哪,
雪飘下来,我是雪呀,我是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