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人喜迎劳动节的日子里,我却黯然神伤,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已在天堂十多年的父亲。
我那勤劳奋斗了一生的父亲,晚年聊得最多的是我们的家族史。父亲生前经常跟我讲起他的祖父那些我们这些后人闻所未闻的往事。
父亲告诉我,曾祖父在那个时代也算得上半个读书人,但在风雨飘摇的晚清,他对功名仕途没有兴趣,而对风水和看相造诣颇深。曾祖父是家族所办私塾的教书先生,每逢节假日,就会受到乡下人邀请,去给有钱人家看相和观风水。父亲讲曾祖父活了88岁,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能享米寿之福算得上是常人可望不可及的传奇!
从父亲口中,我大概了解到曾祖父也是驼背模样,留着长长的白胡须,下乡时常常背个小布袋,袋里主要装的是罗盘、麻衣相书等,乡人称之为“东老先生”。当然,看相和观风水只能算曾祖父的雕虫小技。父亲还说曾祖父有最神奇的技艺:懂符法和咒语。父亲小时候,突然有一天,大腿上长有一大块无名脓肿疱。只见曾祖父一边念着咒语,一边画一张太阳符,然后将太阳符烧成灰叫父亲喝下,就用这个妙法居然治好了父亲莫名其妙患上的腿疾。
父亲还特别提到,曾祖父在晚年,也为自己找个百年之后风水地,自称“船形地”。曾祖父健旺时,每日清晨,站在自己选中的这块地上,一脸虔诚面向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拜了三拜,再点燃一炉香,然后盘着双腿坐下来,仰头面对着太阳,闭上双眼后,开始聚精会神地念叨着别人听不大懂的太阳经。
曾祖父去世后,族人们就按其遗愿将其葬于他生前每日诵经之地!非常遗憾的是,几年后,政府在农村掀起建水库热潮,父亲积极响应党的号召,就主动带领家人把曾祖父墓迁移了。父亲说挖开曾祖父墓地,竟然发现密密丛丛的金黄色的藤蔓缠满寿房,寿房还完好如新,这也许真的是一块聚天地之灵气的风水宝地!每每讲到这里,父亲总是不无感慨道:“亡人的福,子孙的缘,穴在人心,不在山。”
父亲之所以常常提起曾祖父,我想有两原因:一来是因为父亲的许多学问,是曾祖父亲自传授的,曾祖父曾寄希望父亲将来也像他那样去从事教育事业,顺便将麻衣面相术和风水学传承下来,只是后来父亲并没有走这条路,而是跟着共产党闹革命;二来是因为父亲遗也遗传了曾祖父驼背的基因,故父亲小时候得到曾祖父的疼爱。曾祖父还再三教育父亲,耕读传家的法宝不能丢,预言父亲的后辈子孙中将会出大有作为的人物,父亲对此深信不疑。
我还从父亲的多次谈话中,了解到他在基层摸爬滚打二十余年,也只当过村主任(因为我出生时,父亲已年过不惑。父亲青年时的奋斗史,我一无所知)。后来受堂兄影响,刚知天命的父亲就不再担任村主任职务,被上级分配到农场去领导工作。工作两年后,就彻底从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而且没有享受到正常的退休待遇,父亲没有因此而怨天尤人,照样还是乐观地面对现实。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集体农田分配到户,因我家人口多,分配到七八亩水稻田,每年种两季稻,耕田、插秧、收割等都叫人,那时我们兄弟姐妹都还幼小,还做不了父亲的帮手。因此,父亲总是和母亲一起披星戴月,不停地在田间地头除草、施肥等。父亲为了来年有好收成,每年除夕吃完年夜饭,他就将我们兄弟姐妹召集在一起,商量下一年的生产如何安排,他说制定好”一年早知道”,就有奋斗目标,并教育我们读书学习也应该养成这样的习惯。
父亲那样有计划安排来年农事,是想这些水田、旱地多出粮食和各种经济作物(绿豆、芝麻、花生)等,希望能卖上好价钱,以便供应我们兄弟姐妹六人读书,更是想用此方法开启我们的心智。
为了凑够我们开学需要的学杂费,父亲总是想方设法将家里吃不完的农产品变成现金。记得多年前初春时节,父亲就小心翼翼地把红薯种播在平整好的陇畦里,然后在上面间隔一段距离插上竹片弓,再盖上厚厚的白色尼龙纸,以提高地里的温度,促进红薯快速生根发芽。一个月后,红薯就长出了嫩嫩的绿中带红的的枝叶。父亲还亲自挑着红薯种苗下乡卖。父亲知道薄利销得快,虽然卖得价钱比人家低,但只从村头卖到村尾,就卖得一个不剩。这时的父亲,就像中了五百万似的异常高兴。
二伯见我的父亲为了让个个孩子能念好书而四处奔波,就劝告父亲,说为什么要拼命送孩子读书,读书有什么用?世间上只有挑箩卖粮,未曾听说挑箩卖字。还说他家孩子从未上过学,不也是照常好好地过日子。父亲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笑着应承二伯的劝告。父亲知道二伯是出于疼爱自己亲弟弟的好心,但他不知道我父亲心中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正如曾祖父预言,我们的后代会出真正有出息的人。
记得我读高中第一个学期,不知是思亲心切,还是水土不服。开学没多久,我就变得面黄饥瘦,不思饮食。我将自己当时身体情况一五一十地写信向父亲倾诉。父亲收到信看完竟然老泪纵横。生怕我出意外,父亲第二天一大早,扛着一袋土豆,急匆匆搭上去县城的头班车,再转车到了我的学校。
学校领导通知我去见父亲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年近花甲的父亲好久未出远门。我既惊又喜地问父亲是怎么找到我的。父亲笑着说:”傻瓜,路在嘴上呀!你还怕我问不来吗?”父亲将一袋土豆送给了留他吃饭的领导,以表示谢意,临别时,叮嘱我要认真学习,也要吃饱穿暖,学会照顾好自己,不要让他担心。
虽然后来高考我落榜了,没有实现父亲的愿望,但父亲并没有责怪我,反而抚慰我,说:榜上无名,脚下有路。只要不荒废学业,多看书,一定会有用武之地。果不其然,我在家务农四年后,通过严格的考试,被聘为小学教师。这是我的家族中,自曾祖父之后,才又出了一个教书先生,父亲为此高兴了好一阵子。
年近七旬的父亲为了支持我的教学工作,家里的农活全包揽了。他常常教育我教书不能当儿戏,千万别误人子弟,要精钻细研教材,(就像他种田那样精耕细作,才能多打粮食,父亲还讲,误农时,耽误庄稼一春,误教学,耽误学生一生)才能教出好学生。
正因为有父亲的谆谆教诲,在十几年的教学生涯中,我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地教好每堂课。现在,虽然我已离开心爱的教育事业十余载,但我问心无愧。聊以自慰的是,在我的数百名学生中,涌现出一大批出类拔萃人物:有从事核武器研究的专家,有高科技领域的博土生导师,有专门从事文学创作者等。确切地讲,这一切的一切,都归功于我那时时鞭策和支持我的父亲。
父亲临终时,把我们兄弟仨叫到面前语重心长地说,家和万事兴,要我们兄弟仨齐心协力,共同把我们这个家族经营好、维护好,相信我们的后代是一代更胜一代。
父亲,请放心吧。我们兄弟仨决不会让您失望的,一定将耕读传家的法宝一代代传承下去。您和曾祖父为我们点燃希望的火炬,我们也会一代代接力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