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寒风呼啸，天阴沉沉的，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年三十！

低矮的堂屋里，司玉梅抱着肚子趴在冰冷的泥地上。

她冷得发抖，想爬起来躺到床上去，可她头晕眼花，耳朵里嗡嗡作响，额头上的伤口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刚开始丈夫的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她的身上时，她只顾着护着自己的肚子，以至于额头磕在桌子上。丈夫看到她额头流血了曾经愣了一下，可看到玉梅死死顾着肚子，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伸腿踹过去，终于还是让玉梅躲了过去，踹在玉梅的腿上。

起初玉梅感觉血液顺着额头流到眼角，她顾不得那么多，她只要保护自己的孩子。现在眉毛已经被血糊住了，她能感觉到已经干了的血块子粘在眉毛上，眼皮上。她费力地想睁开眼睛，可眼睛肿得睁不开。

终于，丈夫打够了，也打累了，骂骂咧咧地走进里屋，倒在床上睡了。

玉梅不记得这是这个月第几次挨打了，上一次是因为她现在马路上跟一个后生说了几句话，回家后被醉醺醺的丈夫打得卧床三天才爬起来。

今天是因为什么？是那条鱼的鱼鳞没刮干净，还是当间的那个四脚朝天的小板凳？玉梅想不起来了，她不知道鱼肚皮底下还有几片鱼鳞，她的大肚子抵着她的胃，让她闻不得鱼腥味。好不容易憋着气才把那条鱼收拾干净，怎么就留下来几片鱼鳞了呢？玉梅搞不清楚这几片鱼鳞为什么这么讨厌，存心跟自己过不去。还有那个小板凳，以及明明放在桌子底下的，怎么就四脚朝天躺在当间了呢？大概是闺女拿出来玩的吧。躺在当间你就躺着吧，怎么好好的就绊到他了呢？也许是他喝多了没看见吧，玉梅怎么也想不明白大年三十忙了大半天团圆饭饭都没吃就挨了一顿打，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玉梅想起了当初偷偷地跟刘柱搞对象的时候，刘柱是那么帅气，他总是傻呵呵的地逗自己开心，他说这辈子都会对他好，

谈婚论嫁的时候自己爹妈死活不同意，她爹说刘柱早早没了爹，跟他妈亲近，寡妇婆婆不好处，要想嫁给刘柱，除非他死了！

玉梅铁了心要跟刘柱好，不吃不喝好几天，爹爹也没有同意。最后玉梅偷偷地跟刘柱生米做成熟饭，怀了刘柱的孩子。玉梅爹丢不起那个人，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却自己气得病了好几个月。爹爹当初撂下狠话：你赶明儿就是受了死罪也不要回家来哭诉……谁成想一语成谶，现在自己在刘柱家过得是什么日子，玉梅真的不敢回家去说，生怕爹爹生气气出个好歹来，娘家人也一点都不知道玉梅现在的状况。

玉梅好像听到了一个男娃娃的声音：“妈妈，你快起来！地上太冷了，我要受不了了！”

玉梅心里想：这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要叫我妈妈呢？我要是有了这个男娃就不会挨打了吧！玉梅费力地撑着地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高高耸起的腹部，孩子还在吗？可肚子一阵一阵疼，玉梅慌了！

玉梅知道她现在的脸已经肿得不像样了，可身上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痛！里屋传来丈夫刘柱那如雷的鼾声，她苦笑了一声，打完了老婆转身就可以睡着，她真的很佩服刘柱的没心没肺！

年三十的饭没有吃完，刘柱就掀翻了桌子，这满地狼藉还没收拾，等丈夫睡醒了看到了又该发脾气了！她忍着疼想找个东西扶着站起来，可一伸手掌心传来剧痛，哦！那是刚才为了挡住那只冲着肚子飞过来的碗，让碗的碎片擦坏了吧！玉梅顾不得这么多，她一心想站起来，可是努力了好几次多没有成功！

大闺女来弟今年六岁了，她像个耗子一样从东厢房的屋檐下偷偷地溜过来，趴在门上只露出两只大眼睛往里瞧，看看爸爸不在，便飞快地跑进来，伸出两只小手想把妈妈拽起来，可拽了半天，妈妈吭哧吭哧直喘气，右腿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来弟怕爸爸醒过来，有点着急了，流着眼泪着急地喊：“妈妈，你快点起来，你的腿不会让他打断了吧？”刘柱不喜欢来弟，来弟也不喜欢爸爸，她从来不叫刘柱爸爸，刘柱也越发讨厌她。

刚才她躲在门后边亲眼看着爸爸榔头一下的拳头一拳一拳地砸在妈妈身上，看着血从妈妈头上流下来。她死死地捂着嘴巴不敢出声，因为她知道，只要她敢出声，挨打的就不只是妈妈，还要搭上她这个赔钱货，妈妈还要护着她，那样的话妈妈会被打得更狠。以前她还会去找奶奶求救，可奶奶冷笑着说：“只会养赔钱货的东西，就该打！打死了我出棺材钱……”

来弟恨奶奶，恨父亲！更恨那个远房的表姑。表姑在村里开了个小药房，本来妈妈怀孕父亲奶奶挺高兴的，可自打表姑带着妈妈找亲戚做完什么超，说妈妈又怀了个女娃娃之后，妈妈的噩梦就开始了！奶奶和父亲让妈妈把孩子流掉，妈妈舍不得，偷偷地从医院跑回来，跪着求父亲：“孩子都五个月了，已经成形了，不要打掉好不好？”

父亲不吭声，就算默认了，可奶奶不乐意：刘家三代单传，香火怎么能断在玉梅手里！奶奶每天在院子里指桑骂槐，打狗撵鸡都拐着弯骂妈妈，骂爸爸没有用！昨天晚上奶奶就睡在院子里捶胸顿足，哭着喊着说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呀！娶了个丧门星，老刘家要断了香火，绝了户……弄得半个村子的人都围在她家门口看热闹，丢死个人了！所以爸爸才会喝多了酒，找借口对妈妈下毒手！

三个月下来，孩子都快八个月了，奶奶每天都在院子里骂大街，爸爸隔三差五喝个酩酊大醉，然后找妈妈麻烦，对妈妈拳打脚踢。妈妈自以为自己有错在先，任劳任怨任打任骂，就是不答应流掉孩子！看着妈妈挺着大肚子喂猪做饭打猪草，下田干活，来弟恨自己太小，不能帮妈妈分担。

可今天来弟觉得天要塌了，妈妈真的被打惨了！看着妈妈蜡黄的脸，来弟心惊肉跳，妈妈不会真的被打死了吧！来弟哭着拉着妈妈的手：“妈妈，你不要死，妈妈！你快起来！妈妈你死了我怎么办？”

玉梅觉得来弟吵死了，可她没有力气撵她走，她连抬起一只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无力地躺到了地上，用尽全力跟来弟说：“快去找你表姑来……”

来弟不想去找表姑，可她不知道该找谁，眼看着妈妈就要死了，也只能去找表姑了，也许只有表姑才能帮忙，于是来弟撒开脚丫子跑了出去。

外面已经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来了，大概过了半个钟头吧，玉梅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她梦见自己躺在鲜花烂漫的草地上，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花好香好美，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离开她的身体，飞上了天空，可她还是一动也不能动，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

来弟连哭带嚎地拉着表姑来了，表姑一进门，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她看见玉梅躺在血泊之中，她的腿边蜷着一个婴儿，满身青紫。表姑吓坏了，连忙伸手拾起那婴儿，这时她却发现：这个已经没有一点生气的孩子是个带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