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妈带回来一只小鸟。
不错,是一只名副其实的小鸟,大概是蜷缩起来的缘故吧,它看上去更像一个毛绒绒的球。小鸟黑眼尖嘴,一身棕色,翅膀边上带点儿亮黄。正在我们研究它是金翅雀还是金丝雀时,这小家伙一直以翅遮面,紧贴在纸箱的一角,好似能够以此隐身,不被袭击。我发现,它紧张至极。
妈在竹林边的草地上发现了它,一直在地上挣扎,并不会飞,十有八九是从附近的树上掉下来的。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得被活活饿死。鸟不像人,一窝一大群孩子,少了一个也不会去贴寻鸟启事。妈不忍心看到生命终结的画面,便把它装在一个大信封里带回了家。
妈对我说:“等它学会飞了,咱们就把它放回去,只要你舍得就好。”此时,我正饶有兴趣地直盯着它看,小鸟扭扭身体,蜷缩得更紧了。我淡淡地回答:“当然会舍得啊。”其实,心里是另一句话:它能活几天还是个问题呢。
我想得没错。听人说,鸟不好养,被囚禁久了就会有压抑感,会拒绝进食,与人一样。可我眼前这位又不会飞,求生欲望若是不强,绝食轻生了也不一定。我怕死亡,更怕冰冷的尸体,然而,对我来说,除了每天按点喂食送水外,也只能静静地观察,等待奇迹的发生。在它几乎无色无味的生活中,我发现它那颗跳动的小心脏异常有力。那时,我仿佛听见了咚咚心跳,不知是我的,还是小鸟的。
五天过去了,那天下午回到家,只见妈一脸苦痛,这表情把我吓得不轻:“出什么事儿了?”妈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小鸟不见了,会去哪儿了呢?”我也震惊了:等一下!它明明刚学会飞,不会是趁开窗时……那天晚上,我和爸妈在家里好一通翻找,就差没掘地三尺了,结果却依然令人失望。我看上去较为平静,可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碾压着,又好似刀割一般。我发现,妈比我更急,我清楚,在过去的几天她比谁都更关注这只鸟—— 在妈的照顾下,小鸟吃得好睡得香。妈发现小鸟喜欢独处,把菜泥放在它嘴边,然后在一旁驻足观望,它是绝不会吃的,像是在跟你比看谁坚持得更久。当你刚刚转身走远时,就听见那盒子里传来轻轻的啄食声,此刻你便再也不敢打扰它了,让它尽情地吃吧。我发现,原来一只鸟也是个性十足啊。 吃饱喝足后,小鸟开始练习飞行,看它拼命往窗户上撞,一次次地撞,又一次次绝望,一次次重新振作,接着使出更大的力气冲撞,它隔窗看见了记忆中的太阳,看见了鸟群呼呼掠过,它的目标就是自由的天空,一句话,这就是鸟最根本却也是最终极的目标,仅一窗之隔,却如生死般遥远。
所以,它若真的“出逃”了,也并不是坏事。
那天夜里,妈在梦中听见了鸟叫,一开始以为是幻觉,后来竟愈加清晰,那声音肆意挑动着她最敏感的神经。她几乎立刻清醒,当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鸟叫声也更加真切了。
于是,那天早上,我是被“鸟在这里!”的大叫声惊醒的。
原来,昨天晚上,小鸟一直躲在插在花瓶中的一簇假花后面睡觉。说躲也不是,也许身为鸟,一棵树才是真正的依靠吧,尽管这只是瓶毫无生机的假花,不过对它来说,大小正好,简直是量身定做的。
那天早晨,我发现了两件事:第一是笑容又回到了妈的脸上,第二就是这只小鸟还依稀记得那段树梢“岁月”。
又过了四天……
那天发生的事最值得铭记,你尽可能地去想象这样一幅画面:纸箱打开的一瞬间,一只鸟腾空而起展翅飞翔,三个面带微笑的人目送着它,看它飞进快乐鸣唱的鸟群,飞进依旧苍翠的竹林……我发现,在湛蓝的天空中自由飞翔,是平凡生活中的最好结局。
先是一个平凡的选择,再是九个平凡的日子,在那些平凡的发现中,我看着一只鸟经历了不平凡的早年。